《哪吒之魔童闹海》(下称《哪吒2》)正在打破一连串的中国电影纪录,速度之快令人应接不暇。在冲刺停歇之前,所有的评论和判断都只能是来自各个观察角度的印象,所有的文字也都只好作急就章来看。此情此景,仍然不揣冒昧作文,其目的不在于加入欢呼(尽管《哪吒2》的成绩当然值得庆祝乃至大书特书),而更在于尽快冷静下来,为下一步中国电影的工作做好心理和思想上的准备。
里程碑意义
回顾21世纪以来中国本土电影单片票房纪录不断攀升的历程,可以更好地看清《哪吒2》的里程碑意义。
2002年贺岁档(即元旦档,横跨两公元年)《英雄》,是21世纪首部票房过亿的国产电影。2012年贺岁档《人在囧途之泰囧》首过10亿,随后而来的2013年春节档,《西游降魔篇》也过10亿,中国电影最重要的档期,从20世纪90年代末开始占据首位的贺岁档开始转向春节档,后者与中国传统节庆文化、中国基建和高铁发达带来的春运人口流动、中国城镇现代化进程、中国电影市场和版图的拓展等等因素密切相关,从而显示出中国式现代化这一历史叙事的深层逻辑。
也是2012年,媒体开始以“亿元导演俱乐部”的说法作为评判电影人成就的标准,而“小镇青年”这个不无揶揄意味的名词则被用来表达对广大内地文化消费者和参与者的印象——彼时,人们还没意识到,中国本土传统文化和审美趣味正在逐步复苏,并终将以现代化的面相重回主流。
此后,2015年《捉妖记》过20亿,2016年春节档《美人鱼》过30亿,2017年《战狼2》连破40、50亿大关,并进入世界票房前百位区间。2021年《长津湖》超过《战狼2》,而仍在50-60亿区间。至2025年,《哪吒2》一举打破数个以十亿计的单位,并跻身世界票房前10位区间。现在的悬念,是小哪吒还能跑多远、飞多高。
电影哪吒之魔童闹海官方微博2月17日发
从上述票房榜的情况来看,中国观众所热捧、钟爱的电影,主流是理想的或幻想的。这再次揭示了电影作为大众文化产物的规律,即它始终是“大众的梦”。与此相反相成的另一规律,是电影不可能脱离现实和真实。观众沉浸观影时看到的幻相、感受到的“爽”,以他们无意识层面接受到的“真”为基础和前提。
一方面是物理意义上的“真”,如《哪吒2》里妖族龙族大战时身上的盔甲、锁链状态,按照科学的标准来追求视效。另一方面是心理意义上的“真”(情感),如父母兄弟朋友的情感,如妖族渴望改变命运、获得永续幸福的欲求,如各个人物分别面临毁灭、欺骗和背叛的愤怒悲情,也都是现实生活中人人会有的经验。换言之,这部神话题材的动画片,与观众原有的物理、心理之认知,建立了密切的联系。
要建立这样的高效、高能联系,创作者主体要有格物致知、实事求是、感同身受等种种态度和能力。那些主创自述的幕后故事,为观众津津乐道、竞相转载,这从侧面极好地证明了,观众对艺术家的要求。
找到自己的话语和道路
考虑到世界票房排行榜长期以来被好莱坞影片囊括前数十位的状况,《哪吒2》的光荣就不仅属于中国,而是也完全可以属于“全球南方”这一地缘政治范畴。
从这个角度来看,《哪吒2》之中的艺术形象确实可以、也应该被纳入文化符号和隐喻的视野来进行解读和阐释。如龙族妖族立场之多元、形态之多姿、关系之多端,那种莫衷一是、相互龃龉的情态,以及都被大反派牢牢拿捏、死死掌控的命运,都令人不能不与当今世界的格局生出联想。由此,全球南方国家的观众也就能够在恍然大悟之后心有戚戚,进而引为同道。
表面上,《哪吒2》突破了由好莱坞构建的主流电影美学模式;本质上,它打破了西方主导的现代文化模式和话语体系。
这种“美学-文化-话语”的复合结构,长久以来被神化了。现在,非西方文化圈的人们意识到,神话都是可以被打破的,只要你找到自己的话语和道路。于是问题就变成:什么样的主体可以打破西方现代文化的神话?
从《哪吒2》这一案例来说,小的、具体的主体,当然是饺子导演及其核心主创团队;从大的、抽象的主体来看,又不能不意识到,国家、民族、民众等主体的存在,这些共同构建了中国现代文化的主体。所谓“找到自己的话语和道路”,首先当然、必然是要有这样大小相成、虚实共构的文化主体,否则都是空谈。
思考与启示
从艺术赏鉴、评价的角度来看,《哪吒2》的叙事与视听孰胜?以大众接受而论,似乎叙事为主。以作者工艺而论,则视听无疑更重。此二者何时能不相伯仲、融通无碍,中国动画的境界就能更上层楼。
中国电影此次战机难得,不可错失。
首先,可以推动优质创作规模化,优化产品质量管理,升级产业技术和系统,推动当代中国电影文化发育,这是理想的文化产业和事业内循环路径。其次,可以借力国内外互联网和自媒体,把自觉的和自发的力量融合起来,一同“出海”。再次,此战之后,可以更加重视海外主流市场的耕耘,重视海外新兴媒体和民众的舆论导向,这同时意味着,对以往顶礼奉行的国际电影节,不必亦步亦趋、人云亦云了;将其作为一种艺术维度的评价体系、加以了解参照,足矣。我们还是把重心和精力放在自己评价体系的建立上来。
对《哪吒2》的研究,未来一段时间内很可能会成为显学。
其中,电影学、文化研究的难度要比传播学、社会学等的难度为大,因为适切合宜的方法、话语实在颇有为难之处。这提醒我们,对以往接受自西方学界的电影本体论、经典电影理论、现代电影理论,今天也到了可以重新审视、思考的时候。这一次,中国文化、中国艺术传统、中国美学观念等,应该作为基本立场和思维原点,当然同时也必须成为检点、反思的客体。
第一步,不妨回到与实践有关的层面。如思考作品和作者是否仍有上升的空间,如研究市场(非仅指单片或单一类型样式)如何迅速调整以适应接下来的中国电影产品,如研究观众(包括大众、分众、小众)的价值趋向、审美趣味和消费行为究竟怎样(春节档诸片枯荣两极化,其实反映出有些影片立项之初发生了误判),如思考宣发何以成为产业链上较弱的一环,如考察春节档票价调高影响档期后的市场表现、后产品开发如何走向精细化、以IP单位统计电影产出的新算法,等等。
未来,谁来超越《哪吒2》?
什么时候超越?是在本土还是在全球超越?用什么样的形态超越?何以能够超越(饺子导演本人也坦言《哪吒3》未必能达到前作的市场表现)?如果那一天到来,会是以怎样的方式写下新的纪录?现在就开始想象这些问题,似乎骤然冷静了下来,而同时,冷静之下又埋着更加炽热的期盼。(作者:左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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