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林

在文化传承的意义上,一切诗意都指向乡愁。乡愁是人类生存的一种极为普遍的情感状态,也是文学艺术一个永不枯竭的重要主题。就诗人来说,无论是像李白那样气象恢弘的豪放派,还是类似李清照那样辞情酝藉的婉约派,对家园故土或亲人的回望与依恋,对民族或地域文化的认同与继承,都是诗意生发的起点,也是最终必将踏上的归途。在诗人雨田诗歌创作的不同阶段中,乡愁也不断地得到深刻书写。

在采风之作《登上太白楼的喜悦》中,一种广义的乡愁——既是作为绵阳人雨田的乡愁,也是属于中国人的诗歌的乡愁——得到很有代表性的呈现。在与一众诗人的集体游历中,1000多年前的李白故乡匡山、青莲,激发了雨田的思乡之情。这原本并不多么特别,因为一路同行的人,大概都会触此景、生此情。

雨田思乡之情的特别之处,在于末句的“古老的月色/托起诗歌的灵魂”。它借李白最具代表性的诗歌意象月亮,将自己一个人的乡愁,升华为所有中国人的乡愁。月色与诗歌交相辉映,正是极具象征性的文化乡愁。

雨田这个笔名,也是一种乡愁的表现,源于诗人姓氏的乡愁。圈内人都知道,雨田本姓雷,生于绵阳市游仙区一个名叫石马坝的乡村。很多年前,雨田曾写过一首关于石马坝的诗,题为《中国小镇上的一匹石马》,发表在《星星》诗刊上。雨田少年时代在一位亲戚的影响下,开始阅读文学著作,并开始诗歌写作,是一位早慧的诗人,至今已从事文学创作40多年。

《门前那棵核桃树》是雨田组诗《回到村庄》之一。《回到村庄》写的都是雨田2007年秋天回到老家石马坝的所见所闻所感,乡村的往事钩沉,乡村的人物命运,无不让诗人百感交集。无论是《寻找当年丢失的花狗》中“我每次回到乡下 都要沿着大花狗/丢失的方向走很长的路 我是在想/它的影子是否能出现”,还是《回到村庄》中“飞走的群鸟们重新回到我的村庄筑巢 安家/和歌唱”,以及《站在村口的铁匠》中“站在村口的铁匠 其实他已经失业 他是/光芒万仗地燃烧过”,诗人的乡愁表露无遗。而《门前那棵核桃树》中的“这条小路 可以到达另一个村庄”,尤其让读者感同身受,仿佛是我们每个人“最初的诗句”。

对移居城市的诗人来说,无论是雨田还是更多诗写者,对于家乡,对于村庄,对于工业化时代背景下的广义故乡,都有着十分复杂的体会和感受,也因此产生了大量类似主题和内容的诗歌作品。但我们看到,很多作品往往流于表面化,缺少深入的挖掘和深邃的思辨,这是我们的文学观念不够现代,没有具有当下性和普适性的介入。在这方面,雨田做得比很多人好,可以说是其中的代表性诗人。

《断章:崭山村纪实》是一首约130行的小长诗,也是诗集《东南西北风》的开篇之作,写的是绵阳市三台县的米枣之乡崭山村。雨田是一位擅长写长诗的诗人,曾经出版《雨田长诗选集》。其长诗往往能充分表达诗人独特的思想和丰沛的情感,并往往都有一个重要的主题。这首《断章:崭山村纪实》,像是一部关于乡村的随想录,在雨田书写家乡绵阳的作品中很具有代表性。

这首小长诗把诗人对乡村的思考表达得到位、透彻,洋溢其间的乡愁也令人动容,因为他的态度是十分的赤诚,角度是十分的个人化。“在城里我是多么/容易丢失自己 而在城外我的内部开始分裂/是崭山村的风从我眼前呼啸而过 是那纵横的田野/如交错的神经 让我拥有李杜的情怀”。城里与城外已不是一个简单的地理概念,而是“我的内部开始分裂”,这是一种共性的生命与时代经验。在雨田看来,或许只有当移居城市的诗人重新回到田野,才会“拥有李杜的情怀”,才能看得见、摸得着那渐行渐远的乡愁。

在当代诗坛,雨田以其鲜明的语言表达、主题抒情和人性关怀引人关注,经历40多年的不懈实践,已经形成独特的风格。但雨田的诗歌并不是一面的,至少从写作题材和介入角度来看,是多样化的。在他的诗集《东南西北风》中,这一特点得到明显的彰显。之前印象中沉郁、悲愤、尖锐的雨田,呈现了宁静、舒展、从容的一面,其中对家园故土的挚爱,尤其让读者耳目一新。我们看到一位生于绵阳、根植绵阳,一直对乡村饱含深情的诗人,在这片土地上的深情歌唱。

(《东南西北风》,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2021年2月)

作者简介

白鹤林,诗人,评论家。四川蓬溪人。出版诗集《车行途中》、评论集《天下好诗:新诗一百首赏析》等多部著作。获“四川十大青年诗人”称号、全国鲁藜诗歌奖诗集类一等奖、骆宾王青年文艺奖、“《现代青年》2019年度人物”十佳诗人、《中国作家》剑门关文学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