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发

小剧场话剧《施昕更:一铲、一槌、一梦》,讲述的是良渚文化发现者施昕更与中华文明的故事。

这个话剧的演员来自浙江传媒学院播音系的在校学生,是一群基本处于19岁年龄阶段的青年,由他们扮演与对话上世纪19岁开始考古、28岁就英年早逝的施昕,更显得意味深远。

这群朝气蓬勃的当代青年,虽然演技略显生涩,但却用最大的激情与真诚,通过话剧这种舞台艺术,生动而具象地展示良渚文化的最早发现者施昕更短暂却最为传奇的一段人生。

通过这个话剧,观众了解到,在中国5000年的历史长河中,在英雄与王侯将相都如恒河沙数的历史画卷中,曾有一位平凡而伟大的青年,怀揣梦想,热爱考古,热爱中国悠久的历史文化,为这执着的梦想和炙热的爱,成为良渚遗址的发现者,实证了中华5000年的文明史。

话剧让人动容,触及人心,看完仍会不断回味其余韵。能达到这样的艺术效果,笔者以为,除施昕更的人生际遇原本就是一个传奇的故事外,更在于话剧所采用的表现路径与叙述手段的独具匠心。

总结起来,较之一般话剧,《施昕更:一铲、一槌、一梦》最具创意之处有3点。

第一,以梦中的“鸟”之意象的塑造贯穿全剧。

话剧以不断出现在施昕更梦中的那只鸟,作为考古生涯的原初动力。梦是一个人最内在、最核心的情与爱的聚焦,鸟是象征、隐喻,有着丰富的内涵与外延。这只梦中的鸟,可以是良渚文化中实际存在的玉鸟,它是良渚文化的表征;也可以是施昕更内心之于传统文化强烈执着爱意的化身。

话剧中有这样的台词描述那只梦中鸟:“那是一只无脚鸟,一只一直不停歌唱的鸟。”编剧在这里应是借用了澳大利亚作家考琳·麦卡洛的小说《荆棘鸟》中荆棘鸟的内涵。《荆棘鸟》是如此描述荆棘鸟的:“传说有一种鸟,它毕生只歌唱一次。但歌声却比世界上任何生灵的歌声都悦耳。它一旦离巢去找荆棘树,就要找到才肯罢休。它把自己心房刺穿在最尖最长的荆棘上,在蓁蓁树枝间婉转啼鸣。它超脱了垂死的剧痛,歌声胜过百灵和夜莺。”

荆棘鸟唱出了全世界都屏息聆听的歌声,但曲终而命竭。如此看来,将为一次绝唱愿意献身的荆棘鸟用来比喻为中国传统文化献身的施昕更,是再贴切不过了。它隐喻了施昕更通过考古发掘中国传统文化、力图接续中华文化的不懈追求。

鸟的歌唱以生命为代价,如同施昕更将生命奉献给良渚文化。施昕更这个人物形象也因“鸟”这个意象的塑造而变得更立体饱满。他在战火年代抛妻别子的行为原本显得绝情,却因“鸟”内涵的赋予而变得合情合理。正是源于对传统文化的深爱,让施昕更对国家和国家传统文化爱的方式,也表现得感天动地。

通过话剧情景,我们看到,为保护《良渚》手稿,他抛妻别子,舍小家顾大家,投入到抗战中,是因为要以最大的努力维护保存中国固有的文化。在这样的选择中,作为现实生活中一个拥有平凡肉身的施昕,更显示了人格中崇高的一面。

那时,他还是一个青年,是因为对国家与历史文化的爱,因为青春的梦想,让施昕更的形象在历史的长河中熠熠生辉,激励着当代的年轻人去寻找所爱,去拥有梦想。

第二,以新诗的形式串联剧情。

话剧是一种综合性的艺术形式,融合文学、音乐、美术、舞美等多种艺术形式。《施昕更:一铲、一槌、一梦》除具有一般话剧的特点,如融入打击乐、以一个醒目月球前树枝上站立的话剧核心意象“鸟”作为幕布主题,更具有创意的叙述方式是,将诗歌巧妙融入剧情,以新诗的形式串联剧情。

话剧的开端,以老师朗诵一首诗歌开启,通过诗歌的内容向学生提出问题: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5000年距离我们到底有多遥远?而“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作为一个哲学命题,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早在2000多年前就向众生提出来,至今没有得到一个统一的答案。

这个问题摆在一群19岁的大学生面前,他们又该如何去寻求到属于自己的答案呢?在这些大学生热切的讨论中,老师引出了话剧的主人公施昕更。在他的19岁,他是如何确认自己的存在?如何追求人生的价值与意义的?

由此,话剧情节过渡到另外一个时空,那是1937年被日军攻陷而炮火连天的杭州,良渚青年施昕更为保护《良渚》书稿,抛妻别子,逃离杭州。在妻子的不舍与哀求中,他回顾了自己19岁开始考古的人生,阐释《良渚》书稿对中国历史与文化的重要意义。

这是话剧的开端,开端即是情节的一个高潮。在话剧中段,在相对高潮之处,由于情节需要,又引入两首诗歌,话剧结尾也以诗歌结束,回应了话剧开端由诗歌提出的生命思考之发问。

《施昕更:一铲、一槌、一梦》对诗歌艺术的引入,不但让诗歌起到串联剧情、加强情感表达的作用,也在呼应主题追求,即文明互鉴、文明传承。因为传统文化不仅是古老的陶器、玉器、瓷器这些具体的物质存在,也包括诗歌在内的非物质文明存在。

诗歌是中国最古老的艺术形式,属于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曾经,施昕更在《良渚》卷首语的发问震耳发聩,让每个中国人深思:文明今日追溯过去,应如何兢兢业业地延续文明民族的生命与光荣的文化呢?创作团队非常用心地面对施昕更之问并作出回应,也用实际创作延续了施昕更传承文化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并以此对他作了最好形式的缅怀与致敬。

第三,采用直接交错并置的剧场时空。

《施昕更:一铲、一槌、一梦》第三个较为具有创意的表达形式是对剧场时空的并置与交错。该话剧拥有几重平行空间,即课本剧空间、历史剧空间、打击乐空间,每个空间都围绕话剧故事的陈述及主题的表达展开。本文主要从课本剧空间与历史剧空间展开评论。

课本剧时空是当下时空,关涉的是一群19岁大学生的具体人生与现实;历史剧时空是过去的时空,呈现的是施昕更的个体命运与国家战时的境况。

不大的舞台一分为二,一边是历史时空,是施昕更对考古事业赤诚的热爱和发掘与传承中华文化坚定的决心,这份热爱与决心在被日军侵入的1937年、沦陷的杭州,显得愈发珍贵与令人动容;一边是课本剧空间,是老师与19岁的青年们在当下时空探讨人的来处、意义、去处的空间,学生们青春、纯真,但面对人生哲学的终极追问,给出的答案丰富又略显迟疑。

这是两个平行并置的空间。话剧的创作者别具匠心地让两个空间直接相交错,让当下年轻的大学生与年轻的施昕更直接相遇、对话,让上个时空的青年用他的热爱与梦想,为当下时空的青年答疑解惑。仿佛穿越了几十年的时空,这种直接的相遇与交流,让当下的青年更直观具象地感受到施昕更将生命之热诚付诸所热爱事业的情怀,受到他精神的启迪,将他的事业传承,让他们能更清晰与明确属于自己、属于中国、属于当下时代的生命热爱与青春梦想。

我们大多数人知道良渚文化,却并不了解它的发现者施昕更。《施昕更:一铲、一槌、一梦》演绎了执着于发掘与传承中华文化的永恒的青年施昕更的人生故事,由此引起大家发现与热爱被遮蔽的传统文化,并思考个人与国家,文化与国家的关系。

同时,该剧还将哲学的凝思与传统文明的传承进行联结。我们是谁?文明从哪里来?如果文明的开端被历史抹去,那如今的我们又会是谁?《施昕更:一铲、一槌、一梦》对此进行了最好的回应。这种回应如川大历史文献研究教授舒大刚的观点所言:“我们能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寻到根、溯到源,找到魂,能够知其所来,识其所在,明其所往。”

本文系国家艺术基金2024年度资助项目《文艺短评、微评人才培训》成果




作者简介

杨清发,四川农业大学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