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学东

在这个以数量多取胜，追求大制作、需要宏大气魄和纵深历史感的时代，王尔碑却长期固守短、小作品的创作，乐此不疲，并最终以短、小、少的作品在文学史上独树一帜。

“民国”时期，她在成都《光明晚报》副刊“诗焦点”上发表作品时，编辑刘炼虹就从她的作品中看到了“中国之萨福”。新时期以来，她被誉为“前有谢冰心 后有王尔碑”的“四川冰心”，成为堪与冰心并置的重要作家。说王尔碑是“中国萨福”“四川冰心”，正在于她创作的重要价值。

1983年，重庆出版社出版了她的第一本诗集，命名为《美的呼唤》。这是一本收集她早期创作的诗集，就明确地展示出她对于“美”的投入，“美的呼唤”成为她的创作起点。2008年，王尔碑的《瞬间》作为海梦主编的“当代散文诗作家文库”的一种，由作家出版社出版，集中展示了王尔碑的散文诗创作。此时，她在《瞬间·后记（一）》中说：“散文诗——我心中的东方美神、小小的白玉观音。”通过这部具有总结性的集子，我们看到“美”，她所说的“东方美神”，已成为了她创作的归宿。可见，从“美的呼唤”到“东方美神”，“美”是王尔碑创作中的一个重要价值中轴。

王尔碑的大部分作品，不但在形式上与萨福、冰心有着相似之处，而且在主题上也有着一致。对于“美的呼唤”，是她作品的基调。她的作品展示出浓郁的向往美、追求美、表现美、沉迷美、执著美、创造美的精神。可以说，她作品中的世界，就是一个呼唤美，并创造出了美的世界。

比如《绿叶》中：“我喜欢树上的叶子。/她生长，为着保护蓓蕾，/她茂盛，为着扶起花朵，/她轻轻摇曳，似在低语：/‘我的花儿多么美丽！’”不但作者直接表达着对于世界的赞美，而且世界也在赞美着世界之美。

她的作品还特别展示了创造美的精神，并以此作为创作者使命。如《致乐山大佛·四》中的对话，“‘可敬的老人，你寂寞吗？’/‘寂寞？’他似乎不懂这个词儿。他粲然一笑：‘为创造美而生，为创造美而死，我是幸福的。’”作者不仅在欣赏和享受世界所给予的美，更看重个人对于美的创造。只有创造了美，才能真正感悟到世界之美。

当然，也只有这样一种创造美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才显示了创作的重要价值。她在《散文诗的独白》中说：“我以小溪流的语言，对春天述说我的爱，对一切美和力述说我的信仰。”所以，“语言——世界——美——信仰——创造美”，在她的世界中是多维一体的。诗歌、语言、美、创造美，在她的作品中，其内在价值本质是一致的。

王尔碑所呼唤的美，以及她创造的美，具有她期待的“东方美神”特征。她的作品中所具有的“东方智慧”，时时体现出禅机，甚至直接在诗歌中表现禅思。如《山寺》：“陈妙常换上迷你裙下山去了/敬香者的热泪打湿了蒲团/弥勒佛一笑置之”。诗中涉及三个人物，三个故事，三个世界。她运用了“减法”“留白”，此三者之间看似没有必然联系，但细察之，其内在又似乎左右牵连为一个整体，一起孕育出一种完整的天地生命、朗现出人类的生存状态。整首诗歌中充满了禅意、顿悟，既简洁、平淡，却又空灵、明净。

又如《墓碑》：“葬你/于心之一隅/我就是你的墓碑了”，如同传统的绝句、偈子一样，手法简练而又张力十足、韵味无穷。

同时，她的“东方美神”世界，也具有传统美学温柔敦厚式的柔化、纯化的世界。尽管她不缺少金刚怒目式的作品，但她更为看重的是优美的诗意世界。即使是写生命短暂，“人生五分钟/一分钟看月亮/三分钟看雾/最后一分钟，夕阳来了”（《观我》），并无哀号之悲音；写破碎的世界，“珍贵的镜子被打碎了／别伤心／有多少碎片／就有多少诚实的眼睛”（《镜子》），也无撕裂之痛感。所以，她作品中的“美”，立足于坚实的“东方智慧”这一基座之上，表现出特有的东方美学特征。

王尔碑曾说自己受到孔孚的影响，“平常心，家常话，而又深不可测，方位至境。”在顿悟、禅意中，在柔化、纯化的意境里，她的诗歌呈现出物我两忘、天人合一的东方色彩，不断地与传统美学的至高点回应、交流、对话。也正是这一“东方美神”特征，使王尔碑的创作更显卓然。

王尔碑的“东方美神”追求，却并非简单地回到传统文化中，以彰显东方美学的价值。正如她在《维纳斯的独白》中说的，“诗人的翅膀是沉重的，它载负人类的希望，艰难地飞行。”她“东方美神”的创作追求，更载负着人类的希望。

一方面，王尔碑作品中的“东方美神”，抚慰着当下破碎、庸俗的生命。她在《诗意人生——诗人王尔碑访谈录》中说：“诗人是上天派来的，给人间带来光明、希望的人。诗是安慰人的，是愉悦人类心灵的。”给世界以光明和希望，为生命灌注光明和希望，正是她创作中“东方美神”追求的直接指向。

另一方面，她的“东方美神”有着更深邃的价值指向。在这个工业文化、商业大潮、消费主义、娱乐至死的时代中，我们已经难以一睹“大千世界”本身之面目。更可悲的是，同质化、单一化、类型化、模式化已成为我们心灵的样子，我们也无法拥抱本真的心灵。

在《诗意人生——诗人王尔碑访谈录》中，她说：“我追求的是：于平淡闲话中隐现大千世界。”她从东方智慧出发，在作品中展示了一个完整的大千世界。这样一个完整的大千世界，呈现出一个本真的心灵空间。

王尔碑在创作中常提到“神游大地”“思及八荒”，她也在作品中呈现出“神游大地”“思及八荒”的心灵之境。在这样一个完整的大千世界中神游的心灵，彰显出不群的自由的精神和创造的激情。而此自由之精神、创造之激情，正是她在谈李耕《爝火之音》时所说的“宇宙之音”“灵魂的最强音”，这也成为她作品的最终注脚。

被誉为“中国萨福”“四川冰心”的王尔碑，以“东方美神”之思，进驻辽阔的“大千世界”，映照出自由、创造的心灵，为当代诗歌的发展朗现出一片独特的天地，也为我们的时代铸造出重要的精神景观。

作者简介

王学东，教授、博士，西华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院长、硕士生导师，印度尼西亚三一一大学客座教授。成都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四川省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四川省写作学会副会长，获“第二届四川十大青年诗人”称号。

【未经授权，严禁转载！联系电话028-869682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