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骏
“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情。”苏轼这番旷达洒脱的文风已流转千年;从宋代的“百家注苏”,再到今日苏词为世人耳熟能详,兴许大家眼中的苏轼多是一位挥洒笔墨的诗人兼老者形象,眉清目朗、胡髯修长;但这仅是他雄浑壮阔人生中的一个偏后的定格点,在这一点前的苏轼又是哪般模样?我认为,曲艺剧《万里归来仍少年》为我们作了精彩的呈现。
刻画历史人物的戏剧,多数创作者选择最由世人熟悉的面孔入手,但这易陷入“老故事”的桎梏,往往会让有血有肉的历史人物静态化、模板化。因此,如何在大量历史资料的搜集下、人物形象已在百姓心中根深蒂固下,对他们做出新奇别致的诠释,是当今剧作者需直面的问题。
《万里归来仍少年》以《水调歌头》的吟唱,牵引出苏符、苏植这一对爷孙。苏植渴望搜寻高祖父苏轼的“时间胶囊”作为开端,苏符瞻望远方,谈起他幼时眼中的祖父。原来,包在时间胶囊中的,是描绘苏轼失怀与豁达交织生命的一幅画卷。
该剧在结构上匠心独具,将苏轼少年、中年与老年3个人生阶段的经历非线性进行叙述、关联性穿插,如偷财受训、弹劾入狱、辗转儋州,并非是按时间顺序一一展现,而是夹杂在诸多事件之间。
对照这份穿梭感,舞台的设计也让观众叹为观止,仅用相同道具配以视角旋转就完成全剧的场景切换。苏家院、仙丹秘籍的埋藏地、王安石变法的朝廷府内,没有追求肖似的布景道具,而是全交由观众的想象补充,仅凭半堵房墙和几支梁檐、实录的雨声或脚步声,我的脑海中就能填充出完整的画面。这便是苏诗中那处处投射的空观自然、虚实相生的禅宗美学。
全剧看下来一点也不觉枯燥乏味。这部曲艺剧并不像西方式悲喜剧,只用矛盾对白渲染气氛,而是引入川剧的多重戏剧形式。
在台词上,不是长篇的戏腔、文绉绉的念词,而是叠用四川方言掺杂颇具网感元素的语汇,让观众不囿于历史的眼光,而是站在今日的角度欣赏。
在曲艺上,金钱板又称与竹琴修饰念白节奏。在变法一幕中,王安石、司马光、韩琦、欧阳修在论新法好坏时,配合群臣的雄辩饶舌,站在场外的苏符左右手分别执两块、一块竹块,按吐字停顿节奏鲜明地敲击,让变法中的议论氛围更热烈高涨。在张道士入场时,手拿竹筒和简板,婉转浅吟中哧嗙和鸣,契合他仙风道骨、似怀藏仙丹的身份。在春耕舞一幕中,农妇们面带喜色地耕耘插秧,以四川清音作为配乐,以月琴琵琶伴奏,悠扬女声唱出“春风鼓袖,踏歌踏行板”,苏王二人观赏着劳者歌其事到加入队列,这一情景更深化了苏轼心系百姓、为民请命的品格。
在表演技法上,因乌台诗案受困于狱中的苏轼自言自语,埋怨着狱卒送来的难以下咽的饭菜,其后又发现是水煮鱼的惊喜,无奈中短暂的娱乐、畅谈,就像在与观众对话。这即是四川特有的谐剧,一名演员与不存在的对象对话,情境隔空地自我调侃。幽默的表象下,是苏轼临危受困仍心中不乱的证明。
传统艺术的深厚古韵结合现代感的文化表达,观众们观览着苏轼颠沛流离的人生,跟着感受写下“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超脱之词的苏东坡,受母亲程氏训诫后立下淡泊名利胸怀的苏轼,与隐在诗后的稚气未脱、追求美食的苏子瞻。我想,苏轼的形象就应该被这样更多元地镌刻在观众的心中。
结尾处,3段人生时期的苏轼站在舞台不同侧,在“无悔”二字响彻剧场时,舞台开始转动,3位苏轼叠影重合,同时言出点题的“万里归来,刚气不折”,遒劲铮铮的人格精神,随铿锵顿挫的高鸣,浸染了每位观众。“一蓑烟雨”之人生一幕幕,都被苏符、苏植再到每一位观众,看在眼里、铭记心里。这不正是苏氏家风的赓续,方刚血脉的传承吗?
尾声再度响起《水调歌头》。从开头仅有苏东坡一人到全角色入场,深蓝色的天空挂着弯月,搭着众人的合唱,每句诗缓慢浮现在帷幕上,余味无穷——人生悲欢离合常常有,但观众们此刻都能清晰感受:要如同苏东坡,走过这万里迢迢月下路,仍宠辱不惊顺逆不惧,如曾经的青涩少年,守住那千里共婵娟的乐观心境,让阳刚与豁达之气代代相传。
(作者单位:四川师范大学艺术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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