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法治报全媒体记者 周靖 李霜霜
【先锋档案】
李玲，女，苗族，中共党员，1986年9月出生，2011年10月进入叙永县检察院工作，现任叙永县检察院副检察长，曾荣获全国检察机关“一等功”“全国平安之星”“四川政法先锋”“四川省检察机关公诉标兵”“四川省检察系统先进个人”等各类表彰奖励14项。
【先锋誓言】
“追索每一条数据轨迹，穿透每一层虚拟迷雾，让正义在屏幕内外都清晰可触。”
深夜，叙永县检察院的一间办公室里，鼠标点击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李玲盯着屏幕上海量的电子数据，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继续逐条核对聊天记录。这是一起网络雇凶杀妻案，看似脉络清晰，但职业习惯让她不敢放过任何细节。
突然，一段对话让她瞬间清醒——案犯曾与网友交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对方回复称：“已购买银环蛇和蛇毒，正准备对丈夫下手。”李玲后背发凉，立刻抓起电话联系公安机关：“人命关天，马上核查！”根据她梳理出的线索，安徽省滁州市警方迅速行动，控制了一名已购买蛇毒、意图谋杀丈夫的女子。
一条生命，在数据迷宫里被拉了回来。这是李玲14年公诉生涯中的一个切片。在这个川、滇、黔三省交界的边城，她从一个听不懂方言的西北姑娘，成长为叙永县检察院分管“乌蒙净网”网络犯罪办案团队的副检察长，在虚拟世界的迷雾中毫不懈怠地追寻正义。
追剿四川“网络水军”首役
2018年，一批特殊的卷宗送到了叙永县检察院。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李玲用手比划了一下说：“卷宗摞起来有这么高，三四摞，还有无数张光盘。”后来开庭移送法院时，这些材料“拿绳子捆起来，用棍子抬着”。院里平时不苟言笑的专委特意说：“这个场面得给你拍张照片。”
这是四川首例“网络水军”案。以袁某甲为首的团伙，自2012年起从事网络有偿发帖、删帖业务，形成遍布全国的隐蔽网络。“当时全国很多地方都在打击网络水军，但成功定罪的案例很少。”李玲回忆道。司法实践面临诸多空白：如何认定发帖和删帖数量？如何认定违法所得？有偿发帖和删帖到底该如何定性？
作为案件唯一的承办检察官，李玲开始了漫长的数据梳理。她长期加班加点比对账本和电子数据，终于厘清了帖子数量和违法所得。
更大的挑战在于法律定性。有偿删帖是否能以非法经营罪定罪处罚？李玲和同事们反复研讨后认为：“行为人接受委托、收钱删帖，按条计价清除对委托人不利的内容，属于违反国家规定，以营利为目的，通过信息网络提供有偿删除信息服务，构成刑法第二百二十五条规定的非法经营罪，其行为既侵犯了他人的表达权，更扰乱了正常的网络秩序。”
据统计，该团伙通过多种渠道删帖，非法经营数额最高达120万元。2018年6月，袁某甲等6人因非法经营罪获刑。此案成为四川省打击“网络水军”的首个成功案例。
案件背后暴露的难题让李玲深思：成员互不相识、全流程线上操作、电子证据转瞬即逝……传统办案方式在这个新领域面临巨大挑战。
彼时的李玲，已在叙永县扎根7年。2011年，她从中国政法大学硕士毕业，来到这座川、滇、黔交界的小城工作。语言是第一道关。叙永话偏云贵方言，案件材料里会出现很多“环劈亮爪”（不管不顾、不计后果）、去掉立字的一点体现“蹲下”等特色表达，她不得不捧着卷宗四处请教。
生活也不容易。李玲说：“这里的辣子和家乡的辣完全不一样。”回一趟家更是辗转——她要先到重庆或成都，再飞银川，最后穿越整个宁夏，才能回到固原老家。
然而，小城的温暖留住了这个西北姑娘。同事们带她找北方饺子馆，周末轮流喊她到家里吃饭，把她当成了自家人。“这种情谊，让我决定在这里扎根。”李玲说。
扎根后，李玲看见了叙永县的特殊性：三省交界，人员流动复杂；劳务输出量大，刑事案件数量长期位列泸州市前三；随着互联网的普及，传统犯罪正快速向网络空间迁移。
2020年7月，已是叙永县检察院公诉科科长的李玲牵头组建了“乌蒙净网”网络犯罪办案团队，创立“1+3+N”办案模式，推动“检察+高校”合作，着力提升网络犯罪案件办理的专业化和精准化。该团队成立至今，已办理涉网络犯罪案件145件305人，2022年获评“四川省检察机关优秀办案团队”。
穿透屏幕的较量
“乌蒙净网”网络犯罪办案团队面对的，是不断升级、形态各异的网络犯罪。
2021年，该团队办理系列“缅北诈骗案”。涉案犯罪集团盘踞在境外，针对国内25至45岁的女性，设计了一套精密流程：成员伪装成“成功人士”，在社交软件上寻找目标，先谈感情，再诱骗她们向虚假投资平台充值，一旦大额资金进入，便被瞬间截留。
“主犯是本地人，招募了不少同乡过去。”李玲介绍，这次挑战是空前的：犯罪实施地在国外，关键证据远在境外；被害人遍布全国，难以逐一核实；涉案金额巨大，犯罪链条长，还牵扯出偷越国（边）境、帮信、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等一系列衍生犯罪。
李玲带领团队提前介入，开出了一份份详尽的侦查提纲和类案证据清单引导侦查，统一证据标准：根据嫌疑人供述、同组人员相互印证、出入境记录等，形成证据框架，锁定诈骗时长与金额。针对部分嫌疑人只被以诈骗罪移送的情况，该团队督促公安机关对结伙偷越国（边）境的行为立案，追诉漏罪4件。最终，该系列案件40余人被审查起诉、判决。
该团队办理的一起系列网络赌博案，则展现了网络犯罪的另一面。“某川南游戏棋牌”等App通过网络社交工具建群组织赌博，单笔金额微小，但滚动极快，一盘接一盘，数额滚动异常频繁。数据显示，该平台辐射五省市，涉案赌资流水高达123亿元，参赌人员达29万余人。
面对如此庞大的涉案群体，简单“一刀切”的起诉并非最佳答案。李玲探索“类案处置”机制，推动召开“检法”联席会议，形成类案量刑建议表，统一量刑尺度。他们还制定了《关于利用“某川南游戏棋牌”软件开设赌场案不起诉标准》，对犯罪情节轻微、获利较少、认罪悔罪的17名代理人员依法作出不起诉决定。“网络赌资是重复滚动的，数字虚高；很多人的主观恶性和社会危害性并不大。”李玲解释道，“我们希望通过分层处理，精准适用政策，让司法既有力度也有温度。”
2020年，一起更为隐秘的“杀猪盘”案件摆到李玲面前。已婚男子朱某将自己包装成从事“大数据”的单身精英，通过交友平台、婚恋网站专门寻找单身或离异女性，利用感情骗取信任后，以“投资”为名诈骗16人450余万元。受害者多是经济本不宽裕的单亲妈妈，不少人为此背上了沉重网贷。
朱某极为狡猾，将资金转入某境外网站，声称是正常投资亏损，甚至当庭辩驳称：“我在别的地方这么干都没事，为什么在叙永县就构成犯罪？”
“我们内部也有分歧。”李玲坦言。因为无法直接证明某境外网站是诈骗平台。但最终根据当事人的目的和现有证据，团队坚持实质判断：朱某在明知无偿还能力的情况下，向所有被害人承诺“包赚不赔”；他将骗来的钱“拆东墙补西墙”，制造盈利假象，诱骗更多人上当；甚至在已有被害人发现无法提现后，仍用相同手法欺骗他人。
“朱某的行为模式已经完全符合诈骗罪‘以非法占有为目的’的核心特征。”李玲说。最终，法院采纳了公诉意见，以诈骗罪判处朱某有期徒刑14年。此案成为叙永县首个“杀猪盘”诈骗的成功判例。
风暴眼中的坚守
最让李玲刻骨铭心的，却是一起看似普通的交通肇事案。
接下这个案子时，虽然她对受害者家属的悲怆有深刻的体会与共情，但检察官的身份要求她回归绝对的理性——提出20多项补充侦查事项，准备了近3万字的出庭预案。她预想这是一场硬仗，却未料到“战场”的边界会是整个网络。
庭审以网络直播形式进行，观看人数不断攀升。
压力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袭来——被害人的诉讼代理人突然在法庭上将矛头对准她。李玲本能地想反驳，但胸前的检徽提醒着她：保持专业，保持理性。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情绪，继续从容、清晰地完成指控。
庭审从上午持续到晚上9点。庭审结束后，她走出法庭，惊讶地看见院领导和同事都等在门口。一位同事上前，给了她一个紧紧的拥抱。后来李玲才知道，他们看到了网络上汹涌的言论。那些碎片化的信息、情绪化的宣泄，正将她推向风暴中心。
真正的压力在庭审后才完全显现。“那段时间，我几乎不会独自外出。”李玲回忆，她甚至做好了应对极端状况的心理准备。
但信任与温暖也从四面八方紧紧包裹而来。政法系统的很多同仁给她发来关切信息：“李玲，相信你没有问题。”她与同事们用行动凝聚力量，默默维护着司法的尊严与公诉人的职业尊严。
最触动她的，是休庭时另一名被害人家属挤到她跟前，轻声说了句“谢谢公诉人。”“那个瞬间，所有付出都值得了。”李玲说，“让被告人与被害人都感受到司法的公平正义，是检察官最珍贵的回馈。”
这场风暴让李玲思考良多。“公权力面对舆论往往难以直接辩白，片段化的解释可能引发更深的误解。”她选择用案件质量本身说话，而时间最终成为了最公正的过滤器。这段经历让她更加积极地投身普法工作：“可能是因为多年办理网络犯罪案件，我希望更多人懂法，当网上出现非理性声音时，能有更多理性的声音支持司法机关。”
有几次好的机会摆在李玲面前，她都选择了留在叙永县。她说，这座小城用最质朴的温情留住了她：每一次出现在他乡饭桌的“家乡味”，那面因帮助老人追回误转学费而送来的锦旗，还有那句庭审结束后挤到身前轻声的“谢谢”，都让她体会到“被需要、被托付、被信任”的千斤重量。“它们沉在心底，让我觉得脚下是实的。”李玲说。
如今，她已能说一口流利的叙永话，甚至在法庭上会不自控地讲四川话。她深爱这座小城里人间烟火的温度，更珍视基层检察院特有的魅力。
“基层的案件类型最全，许多看似简单的邻里纠纷，处理好对社会和谐的促进是实实在在的。”李玲说，“这里有我最直接、最完整的法律价值实践。”
深夜办公室的灯光依然常亮，电子证据的海洋依旧浩瀚。但在川南小城的这片土地上，李玲和她的“乌蒙净网”网络犯罪办案团队，正努力织密一张对抗网络犯罪的法网，在虚拟与现实的交界处，守护每一个平凡人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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