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观新闻记者 李欣忆

12月19日，随着金沙江银江水电站全面投产，四川水电装机容量实现历史性突破：正式迈过1亿千瓦大关，成为全国率先进入水电“亿千瓦”时代的省份。

这是2025年6月拍摄的银江水电站。受访单位供图

此时，中国第一座自主设计建造的水电站——泸州洞窝水电站，投产100年后仍在运转发电。从龙溪河畔140千瓦装机点亮的孤灯，到如今千河奔涌、汇聚成1亿千瓦的磅礴电流，走过百年历程，四川如何完成从能源孤岛到国家清洁能源基地的华丽蜕变？

至今仍在运转的洞窝水电站。杜杰 摄

为何是四川？

先天优势+硬核实力

1亿千瓦装机容量是什么概念？清华四川能源互联网研究院常务副院长鲁宗相解释，这大约相当于4.5个三峡电站、1.6个雅鲁藏布江下游水电工程。按年利用4000小时计算，年发电量可达4000亿千瓦时，相当于3个北京市全年用电量，可满足约5亿人口一年的生活用电，或让约1.78亿辆电动汽车跑一整年。

在国内，四川水电装机处于“断层式领先”：比排名第二的云南多出1000多万千瓦，比排名第三的湖北多出约6000万千瓦，甚至超过第四至第八名省份的总和。

放眼全球，四川水电装机规模已超越排名第四的加拿大，接近排名第三的美国，堪称“富可敌国”。“四川一省的水电实力，足以比肩世界最顶尖的能源大国，这在全球区域经济发展史上，都是极其罕见的能源聚集度。”鲁宗相说。

为何四川能率先在全国实现水电装机1亿千瓦的突破？厦门大学中国能源政策研究院院长林伯强将其归结于“先天优势+硬核实力”。一方面，资源禀赋出众，作为千河之省，四川技术可开发水电蕴藏量约1.48亿千瓦，占全国总量的22.4%，而且四川还拥有世界顶级的流域落差，这让江河蕴含了澎湃的动能；另一方面，国家西部大开发、“西电东送”及“双碳”目标等战略，为四川大规模水电开发按下“快进键”。

尽管“老天爷赏饭吃”，但还得有硬核实力。林伯强说，四川水电开发难度极大，在攻克超高坝、超深地下厂房、超大机组等一系列世界级难题的过程中，占据了水电工程技术制高点，这是工程技术的硬实力；此外，四川是全国特高压建设的主战场，向家坝—上海、锦屏—苏南、白鹤滩—江苏等特高压输电工程的建成，打通了川电外送的高速通道，让水电“发得出、送得走”。

白鹤滩水电站。资料图片

如何建成？

百年历程+领跑世界

“万丈高楼”从何而起？

教授级高工、四川大学客座教授王源向记者分析，四川水电的百年历程，大致可分为四个阶段：

艰难起步（1925—1977年）。从洞窝水电站投产至新中国成立初期，水电发展缓慢。直至1953年启动龙溪河梯级开发，1960年全省水电装机首次突破10万千瓦。

多点突破（1978—1999年）。1978年，装机70万千瓦的龚嘴水电站全面建成投产，四川迈入“大水电”时代；1998年，装机330万千瓦的二滩水电站投产，首次引进世界银行贷款和国际管理经验，成为中国水电走向现代化的“黄埔军校”；到1999年，四川水电装机逼近1000万千瓦，即将跻身千万千瓦俱乐部。

全面提速（2000—2020年）。随着西部大开发和“西电东送”战略实施，金沙江、雅砻江、大渡河“三江”流域开发全面展开，向家坝、溪洛渡、锦屏等一批巨型电站相继建成。2010—2020年平均每年投产近500万千瓦，水电装机规模迅速突破5000万千瓦，平均2-3年跨上一个千万千瓦台阶，成为全国最大的水电基地。

高质量发展（2021年至今）。水电开发由“规模扩张”转向“质效并重”。白鹤滩、乌东德、两河口等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超级工程建成，其中，白鹤滩水电站百万千瓦机组为全球单机容量最大，标志着中国水电全产业链领跑世界。随着水电装机容量突破1亿千瓦，四川已形成“发电—输送—消纳”全链条体系，并与滇、黔、渝共建世界最大清洁能源走廊。

有何意义？

保供压舱石+超级调节器

水电装机突破1亿千瓦，对四川、全国乃至全球来说，意味着什么？多位专家从不同角度进行了分析。

首先，对四川来说，这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时刻。鲁宗相认为，1亿千瓦水电是能源保供的“压舱石”，巩固了四川作为全国清洁电力供给枢纽的地位，也确立了四川作为国家清洁能源强省的核心地位。1亿千瓦水电，助力四川清洁能源结构持续优化升级，目前，全省清洁能源装机占比达85%，居全国前列。“水电的角色正从过去的单一供给主力，进化为新型能源体系中的超级调节器。”鲁宗相说，有了这1亿千瓦水电，四川更有底气去吸纳更多的风光新能源，推动四川从水电大省向清洁能源强省和绿色低碳产业高地跨越。

锦屏一级水电站。资料图片

对全国来说，四川水电装机占全国比重超过20%，对国家“西电东送”战略、优化能源结构、如期实现“双碳”目标，具有不可替代的战略支撑作用。王源表示，作为“西电东送”主力军，四川的清洁水电源源不断输往华东、华中等负荷中心，每一度川电都在替代东部的化石能源燃烧。如今，四川电力外送覆盖华东、华中、西北、西藏“四大市场”，与上海、江苏、浙江等11省（区、市）签订长期协议，成为全国最大、最稳定、最具价格优势的绿色电力供应商。

对全球而言，这是世界水利水电工程史上的奇迹。1亿千瓦装机，占全球水电总装机超过7%，四川以一省之力，建成并肩欧美水电大国的“水电王国”。林伯强认为，四川拥有世界技术难度最高的水电工程、世界最高的水电站大坝等一系列“世界之最”，水电全产业链头部企业也从这里走向全球，成为中国基建实力的亮眼名片。

金沙江上游—湖北±800千伏特高压直流输电工程卡麦换流站。资料图片

未来路在何方？

多重挑战+使命升级

1亿千瓦之后，四川水电路在何方？有观点认为，四川水电开发即将到达天花板，水电的地位将被风光新能源取代。

“水电开发远未结束，水电的使命正在升级。”鲁宗相强调，1亿千瓦绝不是终点。

中国电建成都勘测设计研究院董事长张世殊指出，四川水电技术可开发量还有约30%-40%的开发空间，但开发模式将发生转变：重点转向施工难度更大的上游流域，同时推进抽水蓄能电站建设和既有电站扩机增容。“水电的功能定位，将从‘电量供应为主’转向‘电量供应与灵活调节并重’。”张世殊说。

“下一步的关键，是让风电和光伏站在水电的‘肩膀’上起飞。”鲁宗相表示，四川提出“加快形成水电和风光双主体地位”，核心是以水电带动风光，在金沙江、雅砻江、大渡河流域打造世界级水风光一体化基地。“如果说我们已建成一个‘水电四川’，未来将在此之上再造一个‘风光四川’。”

雅砻江流域水风光一体化基地标志性项目——柯拉一期光伏电站。资料图片

这一构想面临诸多挑战。林伯强告诉记者，最大挑战在于水电“靠天吃饭”的特性。2022年高温缺电暴露出四川电源结构“水电独大”的脆弱性，极端天气频发更导致水电出力断崖式下跌，威胁电力稳定供应。如何在极端气候下保障能源安全，从靠天吃饭转向韧性运行，是需要面对的首要考题。

其次，待开发水电多位于上游生态敏感地区，环保要求严，建设成本高。如何在保护长江上游生态屏障的前提下，实现科学开发，是一道极难的平衡题。此外，随着省内用电需求激增，水电“留川”与“外送”的矛盾日益凸显，在用电高峰期，需协调好外送履约和省内保供的关系。一系列的挑战，需要国家层面的统筹，也考验着四川的调度智慧与战略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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