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曾业 摄影报道
12月18日清晨，雾锁群山。山风掠过，一座三开间的土墙老屋，渐渐苏醒。关于一场离别的记忆，从74年前的时光里走来。
离别，发生在1951年5月——抗美援朝的号角响彻神州，四川省大竹县庙坝镇大全村的钟登华，在新婚妻子陈文菊已怀有身孕的情况下，选择了悄悄离开，奔赴战场。同年12月18日，钟登华在战场上牺牲，老屋，一直在等他归来。
“你为祖国奉献生命，我们为你守护老屋。”后辈们悉心照顾这座老屋，让它保留着原来的风貌，历经数十年风雨屹立不倒。最终，烈士钟登华找到了“回家”的路。
漫长的等待
1952年冬，钟登华牺牲的消息传回家乡。此时，他和陈文菊的孩子已经出生，取名钟永时。
“当时有人劝伯娘改嫁，她特别生气，说要等他（钟登华）回来，而且，无论如何都要把儿子带大。”钟登华的侄子钟其林介绍，当年，伯母一家人都在老屋里生活。
钟其林捧着钟登华的相框走进老屋。曾业 摄
“每年过年，吃团年饭之前，伯母都要拿两个豆渣粑，走到老屋门口，喊伯父回家吃饭。”钟其林说，那个年代，一年到头吃不了几回豆腐，只有自己家里做豆腐的时候，才能吃上豆渣粑。团年饭，少不了这道菜。
然而，没过多久，命运又一次打击了这个坚强的女人——钟永时五岁时意外落水，高烧不退，最终夭折。那年，陈文菊几近崩溃。巨大的打击也让钟登华的父亲钟成金一病不起，不久也离开了人世。
大竹县退役军人事务局工作人员感慨：“陈文菊的一生，承受了丧夫、丧子的锥心之痛，却从不抱怨钟登华的选择。她懂他的隐瞒，是不愿让她承受离别之苦；她懂他的奔赴，是为了守护更多像他们一样的小家。”
“母亲是改嫁到黄家的，她经常给我们讲钟伯伯（钟登华）的事。”陈文菊的女儿黄依琼，没见过钟登华，但知道他喜欢吃苞谷粑、豆渣粑，陈文菊将这两种食物的做法传给了后代。
每当逢年过节，无论是钟家还是黄家，家宴上总会摆上豆渣粑，仿佛在等待那个永远无法归来的人。
三十年前，钟其林（左）跟亲戚与老屋合影。受访者供图
老屋的守望
82岁的王焕才老人，至今还记得74年前的那个黄昏，因为那是与钟登华的最后一次见面。“那时候我8岁，当时在山坡上放羊。钟登华路过，陪我坐了一会儿，叮嘱我别让羊偷吃庄稼。”
王焕才记得钟登华的相貌，也记得他老屋当年的陈设。“门口的石头台阶，传了几代人了。当年，他们屋檐下有一副石磨，还有一块磨刀石。屋里没啥家具，但收拾得很干净，厨房里的柴禾也堆得很整齐。”
陈文菊改嫁到邻近的土主村之前，做了一件令全村人敬佩的事：将居住的房屋捐给村集体，建议分配给一位没有房屋的退役军人居住。
“母亲给我们讲，她当年住的房子，是全村男女老少一起帮忙翻修的，她改嫁了，有房子住了，捐出来理所当然。”黄依琼说，住进老屋，新房主特别爱惜，除了小修小补，没动过主体结构。“母亲在世的时候，每年都要回老屋看看，经常坐在门口发呆，一坐就是半天。”
钟登华居住过的老屋主体保存完好。曾业 摄
2014年，陈文菊去世，享年87岁，后辈们经常去看老屋。最近这些年，新房主外出务工了，少有回家。这座土墙房屋，由钟登华的后辈们义务照管，主体至今保存完好，还是老样子。
“排水沟堵了，就去掏一下，杂草长起来了，就去割一下。最重要的是拣瓦，不能让屋顶漏水。”钟其林经常打扫老屋和院子，期待有一天伯父回来的时候，“能认得回家的路”。
迟到的团圆
钟登华牺牲时年仅24岁，生前未留下任何一帧影像，这成为家人心中最大的遗憾。在他牺牲74年后，这份遗憾被科技温暖填补。
借助AI技术复原的钟登华“照片”。
根据钟家亲属的描述，结合同村老人的回忆，封面新闻借助最新AI技术，经过反复修改调整，成功复原出钟登华的容貌。“照片”里的他，身材魁梧，面容英俊，眼神坚定，与家乡人记忆中的模样重合。
近日，在大竹县退役军人事务局的帮助下，这张“照片”被装裱起来，由专车送到钟登华侄子钟其林的手上。在钟登华牺牲74年后，他终于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了故乡。照片交接时，父老乡亲纷纷赶来，欢迎烈士钟登华回家。
钟其林在老屋里悬挂钟登华的“照片”。曾业 摄
“伯父，老屋还在。”钟其林双手捧着相框，小心翼翼地挂到老屋堂屋的墙上。钟登华的目光，延伸到了老屋门口的院坝里——那里，有几株野草随风摇曳，晶莹的露珠从叶片上滚落，像是烈士归家时落下的眼泪。
大竹县烈士陵园里，钟登华的名字，一直镌刻在英名墙上。1982年2月2日编印的《四川省大竹县革命烈士英名录》，记载了钟登华的事迹：1951年12月18日在抗美援朝战争铁原郡“作战牺牲”。
1951年5月入伍后，钟登华被编入中国人民志愿军42军第126师377团担架连。1951年12月18日，在一次激烈的战斗中，随着战场的形势发展，377团担架连的部分战士，奉命直接参加战斗。钟登华冲上前线作战，在战场上壮烈牺牲。
土墙老屋依旧沉默，却无声地诉说着一切：一个年轻人的抉择，一辈辈人对烈士的缅怀，以及一个国家对英雄的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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