蹇蔹

近日，话剧《谁在敲门》上演，这部改编自罗伟章所著的同名长篇小说的作品，试图将西南乡村的一幅浮世绘浓缩在3小时的舞台空间里。尽管话剧《谁在敲门》有其独特之处和观看价值，但3个小时无休息的时长，确实对观众构成了考验。

据悉，改编经历了痛苦的抉择。最初的剧本有5万多字，经过反复删改糅合人物，最终保留两万多字。这种删减并非简单的篇幅压缩，而是对文学叙事逻辑的彻底重构。在这个过程中，应更注重捕捉时代变迁下农村人物如何面对的主题，并精简支线情节与人物，以更清晰地表达核心议题。同时，通过三代人在这一浪潮中的不同反应，可以更全面地展现社会变化对个体的影响。

从文学到舞台的转变中，一个重要的概念是“文本间性”，即任何文本都是其他文本的交织。对话剧《谁在敲门》来说，意味着不仅要忠实于原作的精髓，还要考虑如何让这些故事、角色和情感在舞台上生动起来。这要求导演和编剧不仅要有深厚的地域文化背景知识，还需要掌握现代戏剧的多样表现手法。例如，如何利用多媒体技术展现四川农村的场景，如何通过音乐和声音设计丰富生老病死的场景氛围等，都是现代戏剧实践中常见的策略。

人物塑造的得与失

在人物塑造层面，话剧展现出对原著的精准把握。大姐许春红与姐夫李光文的角色塑造获得普遍赞誉。但第三代人物的集体失语，成为改编的一大硬伤。必须要找到每个人物内心的核心矛盾点着重表现，例如，每个人可能的崩溃点和崩溃的方式，这不仅有助于深化人物形象，还能让观众更容易产生共鸣。

为更好地理解人物塑造的艺术，我们可以引入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中的“内心真实”概念。这种方法强调，演员必须深入角色内心世界，体验角色的情感和心理状态。对《谁在敲门》而言，这意味着即使是配角，也应被赋予足够的深度和复杂性，以便他们能在舞台上真正“活”起来，而不仅仅是作为叙述的工具人。此外，通过细致入微的动作设计和台词处理，可以使每个角色都散发出独特的魅力，进一步吸引观众的关注。

不仅如此，还可以借鉴梅耶荷德的“生物机械学”理论。该理论强调身体动作的精确性和节奏感，这对刻画角色的心理状态同样重要。例如，在表现角色的紧张或焦虑时，可以通过特定的身体姿态和移动方式传达这种情绪，而不仅仅依赖台词。虽然看起来“生物机械学”和“内心真实”是相互冲突的，但都是演员塑造人物的重要方式，结合起来或许才能让文学作品中的人物活灵活现地出现在舞台上。

叙事结构的突破与局限

话剧采用“生活流”叙事风格，在当代戏剧舞台上似乎越来越多。这种风格摒弃传统戏剧的强冲突结构，试图以日常对话展现时代变迁。这种尝试虽然值得肯定，却也带来结构松散的问题。为解决这一问题，或许可以借鉴电影的蒙太奇手法，通过场景跳跃压缩时间，同时强化细节的象征意义，使故事节奏更为紧凑。

在探讨叙事结构时，不得不提的是布莱希特的“疏离效果”理论。他主张通过打断观众的情感沉浸促使他们思考。在话剧《谁在敲门》中，许春明就充当了这个角色。他时不时跳出剧情，以一个叙述者的身份，向观众讲述背景、人物关系，或点评剧中人物。这种非传统的叙事技巧，或许可以帮助打破“第四面墙”，增强观众对剧情的理解和反思。同时，让角色直接向观众讲述自己的心路历程，能引导观众从不同角度理解和感受这个角色的故事。

但过多的叙说，直接将文学作品作者的观点或编剧的观点塞给观众，又是否是最优解？“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点评式的叙述，是否可能反过来限制观众的思考，甚至片面化了被点评的角色，失去了人性的复杂性？

另外，话剧《谁在敲门》没有使用的一个叙事结构关键概念是“时间的折叠”，即通过巧妙的时间安排加强故事的张力和层次感。如在展示主要事件的同时穿插回忆片段，可以让观众更全面地了解角色的成长背景和动机，同时增加故事的丰富度和观赏性。若是尝试利用“时间折叠”强化戏剧张力，或许能使该剧更紧凑。

改编的助力与阻力

编剧的存在意义在于不仅能将小说中的对话、叙事逻辑、人物群像搬到舞台上，还需要根据戏剧舞台的特点，调整人物的逻辑并进行主动创作。不过，这种创作必须基于原作的人物逻辑，深度挖掘而不超出原作逻辑，这样才能得到原作者、读者及观众的认可。

此外，关于改编，还有一个重要的理论视角是杰拉德·普林斯提出的“叙述学”。它研究的是叙述的方式及其效果。对话剧《谁在敲门》这样的改编作品来说，理解叙述学原理可以帮助创作者更有效地传达信息，也能帮助观众更好地解读作品。如在话剧版中采用多线叙事或平行叙事的手法，或许可以增强故事的层次感和丰富性，使观众从多个角度理解角色和情节的发展，说不定还能有部分悬疑或是期待被埋下，增加故事的可看性。

改编中还需考虑如何平衡忠实于原著与创新之间的关系。一方面，要尊重原作的精神内核，保持其独特风格；另一方面，需要通过新颖的表现手法赋予作品新的生命力。这要求创作者们不仅要具备深厚的文化底蕴和敏锐的艺术感知力，还要有勇于探索未知领域的勇气。如通过引入互动式剧场元素，让观众参与剧情发展，这样不仅可以增加观赏趣味性，还能加深对作品的理解。

改编的终极命题：忠实与创造的平衡

“改编的本质是对话，是原著精神与舞台艺术的对话。”在笔者看来，这种对话需要改编者在3个维度上寻求平衡。

首先是文学性与剧场性的平衡。

改编不是简单的文本压缩，而是将文学的深度转化为剧场的强度。正如《茶馆》将史诗叙事转化为三幕剧，《谁在敲门》也需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剧场语法。

其次是地域特色与普遍价值的平衡。

川渝文化的独特性是该剧的优势，但过于强调方言和地域细节可能限制传播。需要提炼具有人类共通性的情感，如亲情、责任、救赎。

最后是传统与创新的平衡。

在保持现实主义根基的同时，大胆运用现代舞台技术。旋转舞台、多媒体投影等手段的运用，或许能为传统叙事注入新的活力。

为实现这些平衡，可以参考一些成功的改编案例，如《哈姆雷特》的各种舞台版本。每个版本都有其独特的诠释方式，但都忠于莎士比亚的原始文本。《谁在敲门》也可借鉴这种方式，既保持对原著的尊重，又勇于探索新的表现形式。

结语：在碰撞中寻找新生

《谁在敲门》的改编实践，本质上是一次关于文学与舞台关系的深度探索。它的成功与不足，都在提醒我们：文学改编不是简单的形式转换，而是需要深入理解两种艺术本质差异的创造性活动。

当浮世绘走上舞台，当文字转化为肉身表演，改编者需要兼具文学的敏锐与剧场的直觉，在忠实与创造的张力中，寻找属于自己的艺术表达。对《谁在敲门》而言，未来打磨的过程不仅是完善一部剧的关键步骤，更是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文学戏剧化路径的重要一步。期待在持续的创作对话中，《谁在敲门》能真正叩开观众的心门，让文学经典在舞台上焕发出新的生命力。

可以看出，《谁在敲门》作为一次文学到舞台的跨越尝试，无论是在人物塑造、叙事结构还是改编策略方面，都面临着诸多挑战与机遇。它不仅展示了戏剧艺术的独特魅力，也为未来的文学改编提供了宝贵的实践经验。随着不断的探索和完善，《谁在敲门》有望成为连接过去与未来、东方与西方文化桥梁的一部重要作品，激发更多关于文学与戏剧关系的新思考。

作者简介

蹇蔹，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江北区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重庆本土艺术创作人才库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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