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武汉2月10日电 题:送别黄旭华:深海无言赤子心
新华社记者董瑞丰、温竞华、熊琦
深潜无声,热血难凉。
此刻,鲜红的党旗覆盖着这位1949年春天就加入中国共产党的老党员。
在君子兰、百合和菊花的簇拥下,共和国勋章、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中国第一代核潜艇工程总设计师黄旭华静静安卧。
2月10日,湖北武汉,武昌殡仪馆。黄旭华遗体告别仪式在这里举行。
哀乐低回。告别厅两侧悬挂着挽联:“卅载呕心研潜艇深海蛟龙惊世界,一生矢志卫海疆大国重器铸功勋”。
黄旭华的亲属、同事、有关单位代表、自发从各地赶来的群众等,佩上白花,缓缓走进告别厅。
这是黄旭华院士手捧潜艇模型的肖像照片(2016年12月20日摄)。新华社记者 熊琦 摄
无声,却有无穷的力量
黄旭华的妻子李世英坐在轮椅上,强忍悲痛,坚持着同前来吊唁的来宾握手致谢。
相濡以沫近70载,她默默陪伴他,走过“深潜”人生。
生前,他的生活都是她操持,今天,他的衣着依然由她亲自准备。
这一次,黄旭华没有戴他常戴的那条围巾。围巾已经磨到起球,那是他最珍视的母亲的遗物。家人们选择把它留下来当作纪念。
“妈妈说,爸爸怕冷,要多穿点。他一直都舍不得穿的真丝内衣,今天穿在了最里头。”小女儿黄峻哽咽着说。
为了研制我国第一代核潜艇,黄旭华一“潜”就是30个年头。亏欠,是黄旭华生前提到家人时,最常说的词。
父母兄妹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妻子女儿很长时间才能见上他一面。女儿想去中山公园划船的愿望,黄旭华一直没有机会补上……
2月10日拍摄的黄旭华院士遗体送别仪式现场。新华社记者 肖艺九 摄
“父亲从小教育我们:国家、工作是第一位,自己的事情要往后放。我们也是这样长大的,从没觉得有什么需要抱怨。”黄峻说。
“黄老说,生前陪父母太少了,百年之后再来弥补。”黄旭华的助手说,黄老的遗愿是把骨灰送回家乡。
爱如深海,寂静辽阔。无声,却有无穷的力量。
“我们的无声,是为了让祖国在世界舞台上发声。”中国船舶集团第七一九研究所退休职工、80多岁的曹志荣赶来送老所长最后一程。
无限的思绪仿佛又带着他回到和老所长一起奋战的峥嵘岁月:工作区到宿舍要走10多公里,海边小路多碎石,只有1米多宽,黄旭华带头唱歌为大家鼓劲,最常唱的是那一首: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无悔,一生许给家国事业
告别厅中央,“沉痛悼念黄旭华同志”的横幅下方,彩色遗像上的黄旭华笑容慈祥。
胞弟黄绍赞凝望着哥哥,又一次情难自已:“后辈一定会发扬你的精神,在不同的工作岗位上做好事情,请你放心。”
1948年,黄绍赞小学毕业时,黄旭华特地勉励他要努力读书,学好本领,长大了为国家做事情。也是在这一年,还在交通大学读大三的黄旭华与地下党组织接上头,毫不犹豫递交了入党申请书。
2月10日,武昌殡仪馆大厅外摆满了悼念黄旭华院士的花束。新华社记者 温竞华 摄
1958年,一纸调令划破平静。30岁出头的黄旭华告别双亲,仅留下一个信箱代号,从此隐入“大海”。
无图纸、无专家、无经验,面对西方技术封锁下的“三无”绝境,黄旭华和同事们用算盘和计算尺算出几万个数据,突破多项关键技术;带领团队将核潜艇的重量精确至小数点后几位,用“斤斤计较”的严谨铸就共和国重器;年过花甲亲自登艇深潜试验,创造人民海军潜艇史上首个深潜纪录……
于深海处听惊雷。
1970年,我国第一艘核潜艇下水,中国跻身“核潜艇俱乐部”第五席,大洋深处从此有了来自东方的“钢铁蛟龙”!
等身高的资料和小山般的书籍,见证了黄旭华数十年的日常。
人生的最后几年,黄旭华一直在整理中国核潜艇发展史的资料。在病榻上,他还放心不下,总说:“我不服输,就差一两年,就可以全部整理好了,我的工作就完成了。”
“他把一生奉献给了中国核潜艇事业。”第七一九研究所退休高级工程师黄忠宝记得黄旭华曾说,“事业”与“职业”的不同,在于“事业”是一生追求、永不后悔、孜孜不倦的目标。
2月10日,人们在武昌殡仪馆大厅外排队等待送别黄旭华院士。新华社记者 肖艺九 摄
无尽,星辰照亮后来人
倾尽一城花,只为奠一人。
武昌殡仪馆告别厅外的广场上站满群众。从五湖四海赶来的人们手捧菊花,自发前来送别黄旭华。
悼念的人群中,有2023年度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李德仁院士。
“我获奖后,黄老在医院里给我写了贺信。后来我去看他,他说,我们年纪都大了,但还要坚持‘革命人永远是年轻’。”
20岁的大学生蒋宇轩从郑州赶来。“从我10岁第一次知道黄老开始,他以身许国的故事就伴随着我的成长。听闻他走了,无论如何也要来送送他。”
黄女士带着一双儿女,坐了13个小时火车从深圳赶来。“孩子们在课上都听过黄爷爷的故事,这样的老先生,后人不会忘记。”
全国各地的远程下单,让鲜花沿着殡仪馆的围墙摆满。有人留下为黄旭华手绘的图画,有孩子留下《海底两万里》的书册。
黄旭华生前工作的第七一九研究所外,曾经生活的广东汕尾故居前,母校上海交通大学的学院大楼里……满是自发送来的鲜花与字条。
2020年1月,黄旭华获得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奖金800万元。陪他一起去北京领奖的工作人员回忆,过了不久,她收到一张黄旭华手书的清单,上面列明了奖金捐赠的单位和数目,分赠给科研、教育、科普三个方向。
人群中,有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他也曾是潜艇研制队伍的一员,“我同黄老不认识,但我理解他。隐姓埋名,做祖国建设的一块砖,我们这一代人吃过苦,但坚持过来了。现在国家后继有人,我们很高兴,希望你们这代人会更好。”
“05后”的苏泽凯是上海交大船舶与海洋工程专业“旭华班”的第一批学生。他说:“虽然从未见过黄老,但每天走过‘旭华路’、看到黄老的题词,就感到前辈的精神仿若星辰,始终照亮我们。”
2月10日,人们在武昌殡仪馆大厅外排队等待送别黄旭华院士。新华社记者 肖艺九 摄
一捧捧绽放的菊花,抚慰着寒冬里的哀恸。一句句真诚的缅怀,致敬着一个国家的记忆与精神。
李世英和女儿、亲友们上前,在黄旭华身边围成半圆,做最后的告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亲人们泪如雨下,唱起了这首黄旭华生前爱听的《送别》。
“要到最后说再见的时候,我们才能唱它。”黄峻说,“但我不愿相信,永不畏难、永不服输的爸爸,真的离开了!”
“送别黄老!致敬国之脊梁!”
“我们追的星,就应该是这样伟大的人。”
“吾辈定当矢志不渝,砥砺前行,不负前辈期望!”
此刻,从武汉的人群到故乡的人民,从听他宣讲科学家精神的中小学生到读着他故事的亿万网民,缅怀的声音,汇成前行的力量,磅礴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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