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字:何开鑫 中国书协草书专委会委员

主办:川报集团驻自贡办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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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贡文苑


卖菜的父亲


徐智


父亲如果活到现在应该是八十五岁了,可惜他没能熬过2022年年底。

准确的说,他应该是中国的第一代农民工——

1984年的秋天,母亲因为贫穷看不到人生的希望和一个家庭的未来,狠心抛弃他和正在读初中的我、还有7岁的弟弟,离家远走高飞,杳无音信。父亲听从他的在内江市椑木镇卖菜卖水果求生的弟弟——我的幺叔的劝告,卖掉老家——四川荣县文昌乡下新建的五间土木瓦房带着弟弟前去内江市椑木镇“做生意”,我则留在老家荣县读书……

在我记忆中,那时父亲才五十来岁,一头花白的头发,眼睑泡松,胡子八叉,黄铜般扎实而苍老的脸上似乎纵横着半个世纪的沧桑与坎坷。一双长满老茧的手又粗又黑。他常常坐在小镇的集贸市场一隅守着一大堆批发来的蔬菜水果叫卖,直到都市的街灯照亮眼前的黑暗……

接他回到荣县是1992年底。其时是我已经结婚、分配工作两年之后,弟弟在荣中读高中,我和妻子分到她们公司两室一厅的房子。因为要一起抚养弟弟,他还得继续起早贪黑卖菜。在一个乡中学教书的我把每个月工资的一半给弟弟,他赚的钱自己存起来,预备弟弟将来读大学的学费。

初夏的清晨抑或寒风呼啸的冬天,天蒙蒙欲晓时,父亲总是背着一个大背筐提着一根称杆从我家的红砖楼房走出去,到熙熙攘攘的大佛街早市买乡下人挑来的带着露珠的菜——有因农活紧低价卖给老汉的,也有图省事让给老汉的。老汉买下后稍稍提高价格又卖给那些爱睡懒觉的城里人或者匆匆忙忙的上班族。他做生意很讲公道,可以说是童叟无欺;从不缺斤少两以次充好做称杆文章。常常有没有带够钱却拿了菜的老头老太太第二天来找他补钱款。周末,我从乡中学回来,去住在县政府的妻子家,在附城中学教书的岳母娘笑眯眯的说,我路过你爸爸做生意的地点,你爸爸的生意好呀,很早就把菜卖完啦。

有一次,我对父亲说:“这个年代不搞假就发不了财当不成官,满大街卖假烟假酒假虎骨药说假话的人都发达了,您哪个时候开窍呀。”父亲激动的涨红了脸:“做人一定要讲良心!做生意要讲原则,这次整了别人,人家下次还买你的东西?”。说这话时,他一脸严肃,腰杆挺拔得像棵乡下的老桉树。

每天赚点小钱,四季不太累了,老人很知足。

1994年弟弟考上某税务中专。秋天的晚上,我第二天要去四川大学参加华西都市报的记者考试。老汉早早的收了工,回到家里做好了丰盛的饭菜,陪我喝了二两酒,脸上洋溢着红光,嘴上却说:“儿啊,人一生要走稳当哟。”吃完饭,我便与他告别,提着简单的行李下楼去赶到成都的长途汽车,他跟随着我到了街上,看我坐上一辆三轮车消失在人海之后才回家去洗碗筷。因为那时学校是手摇电话,晚了两个星期我才知道考上记者的消息,那个记者梦就擦肩而过了。

直到1996年,弟弟毕业到某市税务局上班了,我们一致决定不让父亲再劳累啦。父亲不再卖菜了,可是他也没有闲着:每天帮我妻子从幼儿园接送我儿子。次年,我调回城教书了,他每天就去旭水河边和一群老年人吹牛、喝茶、聊天。由于他文化水平低,加之做人实诚,所以面对高大上的议题和退休干部的话他是插不上的,曾在饭桌上听他讲过他的朋友都是些普通工人或者外地回来投靠子女养老的老实农民。

每年年底,老汉都要去弟弟家过年。有几年我也带着儿子过去团年,陪父亲讲他过去在老家的人或事,陪他在浩渺的旌阳湖走一圈。年年如此,弟弟没有厌倦我也没有厌倦过。

有一年在吃团年饭时父亲居然连他一起放牛的发小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我们知道父亲彻底老了。而且在街上摔倒了两次,因为糖尿病……

十年前,我们除了每个月给他把药买好外,每个月各自给父亲一千块的零花钱。假期我带他朝拜峨眉山,弟弟还带他去康定泡温泉。

2018年国庆节,回到荣县的他下楼摔倒后,我背他到中医院检查,最终由四川著名骨科专家钟永平为他换了一个进口的髋骨。住院近两个月却无法行走,我们又在西干道租房子,请护工24小时照看他,我也每周去看望他至少两次……四年后,2022年12月28日夜八点,那个卖菜供养我们的老汉驾鹤西去!接到护工电话时我正在教室上晚自习。我马上向领导请假,拨通弟弟电话,打出租车赶到护工停放父亲处,长跪不起……

父亲,安息!

徐智,自贡市作家协会会员,荣县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