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字:何开鑫 中国书协草书专委会委员

主办:川报集团驻自贡办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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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贡盐商文化研究会

Let's go


自贡文苑

对面


刘晓茵


县城不少老旧小区在改造,改造内容不外地面硬化,换装雨棚,新安电梯,砍去杂芜的树木,缩减花台,增加停车位……机器整日轰响,总让人有些不安生。打对面那幢楼正面经过时,看到小区门庭上悬挂有“老旧小区改造配套基础设施建设项目”字样的横幅。

那幢楼坐南向北,我在家里能看到的仅仅是它的背影。由于我所在小区修建于一个小山坡上,我虽住在底楼,却与对面的四楼齐平,这要在重庆,连廊与之连接,又会成为另一种风景。

那幢楼背影历经岁月煎熬,已变得陈旧衰老,光影流动间,所映生活片段清晰与模糊叠加。

它是一幢修建于八九十年代的六层楼板房。房顶边缘已被冲刷得模糊不清,有绿苔或重或轻的生长。越往上墙体剥落的痕迹越重,深的地方已经露出了水泥本来的颜色。楼顶上种有迎春、杜鹃、金银花、三角梅等绿色灌木,葡萄架边的驱鸟彩带在阳光下闪烁着灼灼的光芒。有户人家楼顶上支棱了顶棚,四周立了柱子,用黑色的网子拦着,清晨或夜晚能听到乒乓球撞击板面的脆响声。

空调外机像一个个钢铁侠攀附在每户人家的窗边,由于修建当初没有预留空调孔,墙上总有大小不一的打孔痕迹。每户人家的卫生间外墙上方都支有一个平板外檐,夜晚的时候,那些狭小的开间里偶尔会有浴霸的强光溢出。

紧挨楼梯间两旁的房间要高出二三十厘米,使窗口看起来显得错落有致。窗户上方一律安装了窄小的雨棚,每逢暴雨降临便会发出万千鼓点急速擂在鼓面的声响。大多数雨棚下安装有不锈钢管防护栏,防护栏兜出的部分有的种了花草,偶尔有人临窗浇花。有户人家栽种的一株花从盆里垂了下来,墨绿的叶子,深紫的花,是那种深得让人有些伤感的紫色,花谢后会结出一簇簇红色浆果,在那片晦暗中显出勃勃生机。

偌大一幢楼,夜里亮灯的窗户并不多,东一趟西一处的,让人分不清究竟哪些有人居住,哪些闲置了。不过也可以从那些晾晒的衣物或挂在宽大衣架上,在风中摇荡的被单上判断。有面护栏上悬挂着一面圆镜,早上,太阳侧射其上熠熠发光,正午,太阳倾泻而下,圆镜便波光盈盈地柔和起来。过了很久,我才发现,我这侧楼上某家的防护栏上也有一面镜子与之遥相呼应。弄不清哪一面镜子先挂,谁想镇住谁的邪气?

已经好久没有听到乒乓球声了,那黑色的幔子撩起来束在一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小狗,哀哀地叫。还有哪家养的猫,每到深冬,总是叫得歇斯底里,像被遗弃的婴儿的哭声,惨淡而凄惶,夜里我常被惊醒,循着夜色仔细分辨,一面走向更深处的梦魇中。

窗户更像一幢楼的标志,标志着一幢旧楼的日常和未知。

有个窗口很久以前曾传出一个少年的歌声,他一遍遍声嘶力竭地反复吼着同一首歌,歌词大意是你这一走就是好多年,多年了我还回想起童年,语调不甚清晰,但他唱得很动情,不像那种家里买了卡拉OK的歌唱,是青涩少年怀揣梦想,为梦而歌的音调,如今,早没有了少年的歌声。倒是从楼上传来钢琴声,时而晦涩时而奔放,其中那首《梦中的婚礼》,像轻柔的潮水慢慢将人包裹,氤氲的雾气四下弥漫,明明是白天却有了夜晚的味道。

疫情之前,我那时身体不太好,总要起夜,起来总能看见对面窗户里有个老人的剪影,他佝偻着背咳嗽,咳嗽声空洞又乏力,老人一息要咳上好一阵子,而后老人摸摸索索地总像在找寻什么东西。老人的瞌睡仿佛都在白天打盹中消磨掉了,守候在夜的边缘,触碰黑暗给予的无边无际。

疫情后,针灸了一段时间,我几乎不再起夜了。某夜起来,那个窗口漆黑着,再后来我留意着那个窗口,不再有灯光和人影,我突然有些不安,夜色在我四周无垠地延展开去,好像那个老人并不存在,我也只是从一个梦中醒来而已。

还有个窗口,每天充盈着爷爷奶奶和一个孙子的声音。爷爷是一个粗嗓门,辅导孙子作业,讲解或是批评稍不留意声音就飚到老高,孙子时常有些委屈地辩解,嗓音略带点沙哑稚气。奶奶嗓门也不低,有时候她倚在窗边打电话,好像在和谁吵架,言辞激烈。我常觉得那个小孩有些可怜,父母不在身边,隔代的陪伴总缺失了点什么。

那些偶尔洞开的窗户留给人无限的想象,就像小时候和小伙伴玩猜谜游戏,道不清谜底却乐此不疲。

同样,一幢沉默的大楼也会默默地注视着你,有太阳风也不燥的日子,它会盯着你的生活,渗透到你日常的每一分每一秒里。看你偶尔兴起对月当歌,看你夜卧早起披发缓行,看你俯身拔草不慎掉进鱼池的尴尬,看你不小心摔碎陶罐惋惜的眼神,看你陪年迈的父母院中枯坐,一阵风吹过,似乎还能捕捉到那有一搭无一搭的聊天声和清浅的笑意……一切都尽收眼底。

它还想把目光探寻更远一点,比如鱼池的下面,是否又堆积了淤泥,那只老龟是否在晒太阳。透过宽大的落地窗,看那两个人的对弈,他们头发花白,举棋的手有些犹疑。它最喜欢的是阳光从空中泻下,世界一派金色,无论陈旧与否、衰败也罢,均在这融融暖意中混沌起来,它便有了些许困意。

有时候看得过于痴迷了,院子里那只老狗就对着它吠叫。那时候,它便有些惭愧地收回目光,凝视自己……

在彼此的对峙中,岁月不居,时节如流。那幢陈旧大楼前庭早已更新完毕,进出的人们脸上洋溢着笑意。雨后初霁的黄昏,不知名的鸟儿在和鸣,一条彩虹仿佛将两幢楼连接。我又枯坐院中,了无挂碍,心生欢喜。

刘晓茵,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自贡市作协会员,富顺县作协理事,富顺县散文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