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观新闻记者 肖姗姗

近日,第十七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优秀作品奖入选作品名单公示。在公示的15部图书中,四川省作家协会原副主席、著名作家裘山山的《游过月亮河》榜上有名。而此前,裘山山已两次获得该奖项。

对此,裘山山也颇感意外。在获得消息后的第一时间,她向该书的出版社表示了热烈的祝贺。裘山山认为,一本书得到肯定,不是作家一个人的荣耀,出版社不遗余力让这本书跨越千山万水,抵达很多不能抵达的地方,让那些在乡村深处、雪域之上的孩子们都得到阅读的快乐,这才是超越奖项的收获。

2001年,裘山山的长篇小说《我在天堂等你》获得第八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优秀作品奖。这部震撼人心的作品,曾被改编成话剧、电视剧,感动了无数人。

18年后,也就是2019年,她的首部儿童文学作品《雪山上的达娃》,再次获得第十五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优秀作品奖;近日,她的第二部儿童文学作品《游过月亮河》,又荣登第十七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优秀作品奖入选作品名单公示榜——从擅长的创作领域转战儿童文学,裘山山用实力书写创作“神话”。

在文坛,裘山山被冠以“军旅作家”的称号。这不仅源于她从军40载的职业生涯,还因为她创作了很多军旅题材的作品,塑造了很多经典的军人形象。事实上,裘山山还写了大量军旅题材外的小说,还是散文高手。她的长篇纪实散文《遥远的天堂》,荣获了鲁迅文学奖。

裘山山说,她喜欢写散文,散文是生活的馈赠。她没有刻意去平衡小说与散文的创作,一切都随心随缘。所以,在2019年开始提笔写儿童小说时,裘山山也不认为那是自己的心血来潮或是蓄谋已久,而是一次美好的相遇。

《游过月亮河》于2023年5月由希望出版社出版。作品讲述了一场洪灾过后,一个失去双亲的男孩和一位痛失爱子的老人,在部队和社会的关照下,携手相扶、命运与共、守望相助的故事,关注到了灾后重建中儿童和老人心理疗愈的社会问题。

裘山山用细腻、温情的笔触,体察生命遭遇艰难时的痛苦和悲凉,描摹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怀和彼此温暖,展现了对美好人性的执着守护。

裘山山坦言:“写这个故事,我最想表达的是,爱是光,爱是生命的彼此照亮。在这个故事里,英雄郑直为救光伢子而牺牲,他的生命之光不仅照亮了光伢子,也照亮了父亲郑连根,照亮了干事李旌、刘连长以及全连官兵,还照亮了月亮湾的汪村主任及村民们。郑连根和光伢子,这一老一少,更是彼此照亮,熠熠生辉。”

因为有爱,在裘山山的笔下,可爱的光伢子、倔强的郑连根,还有一只调皮的狗弯弯,都那么栩栩如生,鲜活丰满。

“《游过月亮河》是我的第二本儿童小说,但我依然像第一次出版儿童小说一样,充满了期待。”裘山山表示,她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第三本甚至更多的儿童小说,一切都要看她有没有遇见美好。

【姗姗访山山】

裘山山:作家,是我一生的身份

11月25日,成都难得的一个晴天。“姗姗采访山山。”川观新闻记者与裘山山进行了一次深入对谈。从《游过月亮河》聊到儿童文学的创作,聊到军旅生涯甚至当下的退休生活,裘山山诚恳地回答每一个问题,坦率表达对“军旅作家”这个头衔的不喜欢;承认写军旅题材却不敢碰战争,因为那是她的弱项;除了写作,还会种菜。

更令人惊讶的是,裘山山至今仍在手机上玩风靡一时的小游戏“羊了个羊”。提起这事,她还有点儿小得意,因为在那个虚拟空间,她已经有100多头羊了!

“我至少要努力写到80岁!”聊天结束时,裘山山笑着说。很简单的一句话,在成都的阳光下却显得如此美好——写下去,是文坛之幸。

惟愿文字能抚慰自己和读者的灵魂

记者:从《我在天堂等你》《雪山上的达娃》到《游过月亮河》,能分享一下您的感受吗?

裘山山:还是很高兴吧,尤其是为希望出版社感到高兴。他们一直很努力地做各种推广宣传,开研讨会,做有声书,做盲文版、藏文版,排演话剧,还一次次送书到偏远的学校去,遥远的东北,高海拔的藏地,乡村小学,与学生们开展阅读活动。

记者:《雪山上的达娃》和《游过月亮河》都是写给孩子的故事。能谈谈您进行儿童文学创作的历程吗?是什么样的契机或者是触动,让您进入了这样一个领域?

裘山山:我写儿童文学是一次偶然,也是一次美好的相遇,更是一次学习的过程。2019年前,我从未写过儿童文学,虽然也写过以孩子为题材的文章,但不是真正的儿童文学。所以,当明天出版社总编辑徐迪南找到我,希望我给孩子们写一本书的时候,我很意外。

我感觉自己是个穿军装的作家,作品比较严肃,好像不适合孩子。但徐迪南是一位很有远见的编辑,她说,她希望能尝试做一些题材更广的儿童书,从学校、家庭、游戏等,拓展到社会的各行各业,让孩子们开阔视野,丰富心灵。因此,她希望我能给孩子们讲讲解放军的故事。

她的想法打动了我。一旦决定写军人,我马上想到了在西藏的军人。我多次去西藏,熟悉那里,也一次次被感动。我想让孩子们知道,在遥远的雪域高原,那些比他们大不了太多的兵哥哥,正抵抗着寒冷和缺氧,守卫在边境线上。

于是,我从孩子们的角度,写了一只小狗和哨所战士的奇遇,以及相依相伴的故事。书出版后,受到了孩子们的喜爱,我很开心。更重要的是,让更多人了解了西藏官兵的艰辛和坚强,我很欣慰。

记者:听说《游过月亮河》的灵感,来源于您看到的一张照片?请分享一下这部作品的创作过程。

裘山山:那场百年不遇的大洪水后,我在网上看到一张照片,汪洋浑浊的水面上,一个木盆里坐着一个孩子,孩子不过五六岁。两手护着木盆的,是整个身子泡在水里的一名战士,战士也不过十八九岁。这照片一瞬间打动了我。

我不断地想,这孩子的父母呢?他会不会成了孤儿?如果他成了孤儿,后来会怎样?再想,这个战士是否安好?如果他因为保护孩子而牺牲,他的父母会怎样?经历了灾难的人们,应该怎样走出灾难?

小说是我对生活的设问,也是我对生活的愿望。基于这样的创作理念,我写出了《游过月亮河》。在这个故事里,英雄郑直为救光伢子而牺牲,他的生命之光不仅照亮了光伢子,也照亮了父亲郑连根,照亮了干事李旌、刘连长以及全连官兵,还照亮了月亮湾的汪村主任及村民们。而郑连根和光伢子,这一老一少,更是彼此照亮,互相温暖。所以,我想表达的是,面对灾难,爱是光,爱是生命的彼此照亮。

记者:月亮河,是故事里真实存在的一条河,也是光伢子梦里的一条河。《游过月亮河》可以是字面上的意思,也肯定有内在的隐喻,而这也一定是您所想要表达的中心思想,那是什么呢?

裘山山:月亮河不仅是大地上流淌的一条河,在我这本小说的寓意里,也是人生中的一条河流。每个人的一生都会经历一条河,横在前进路上,需要依靠勇气和信心渡到彼岸。所以,我有时候给小朋友签书,会写上“游过你的月亮河”。希望他们战胜困难,达到胜利的彼岸。同时,我也真心希望每个小朋友都学会游泳,像光伢子那样,不再惧怕河水。这在生活中也是很重要的。

记者:这个故事的开始是悲伤的,但最终给人的感觉是温暖,是治愈。您仍然坚守着“温暖的人性守护”。为什么再苦再难再悲再疼,您的笔下仍然能写出温情?

裘山山:我的文学理念一直如此,希望文字能抚慰自己和读者的灵魂。对于小读者,表达这样的理念更为重要。尤其这本书,有评论家认为是伤痕文学,它直面人生悲剧,直面生死之痛,有些沉重,更需要给予小读者爱的支撑,让他们从书里感受到温暖和力量。

我想让孩子们知道,一辈子会遇到很多事,不要被打倒,要勇敢面对。用爱,用知识,用勇气,去渡过自己的生命之河。包括《雪山上的达娃》,也有这样的表达,即勇敢面对挫折,不要被轻易打倒。

写儿童文学,要努力让孩子喜欢

记者:您讲的这个故事,感觉就像您亲历一般,很多情节都非常贴近儿童心理,也符合孩子的生活方式,语言也特别童真。作为一位成人作家,您是如何做到这些的?

裘山山:虽然我只写了两本儿童文学,但我写小说已经40年了,在写人物上有一定的积累,这对我写儿童文学是很有益处的。我会努力去贴近小说中的人物,不管这个人物是老人还是孩子,我都会用真实的细节、准确的语言,让人物栩栩如生。当然,这是一个无止境的追求,比起很多儿童文学作家来,我还有欠缺。

记者:您曾说,“儿童文学”4个字中,“儿童”和“文学”都很重要,能阐释一下这个看法吗?

裘山山:写儿童文学,肯定要先考虑读者是孩子,要努力让孩子喜欢。写作的切入角度,故事脉络,都应以此为前提。但也不能因为是写给孩子看,就随随便便写口水话,写简单空洞的道理。还是要让故事有文学韵味,要让语言准确、优美、动人。

记者:除了语言,对于儿童文学的内容,您是如何选择的?

裘山山:注重故事的趣味,注重作品的价值观,能带给孩子正能量。无论是成人文学、儿童文学,归根结底都要以文学性、艺术性、思想性为根底。

记者:《雪山上的达娃》里,达娃是只狗,《游过月亮河》里也有一只狗弯弯。很多时候,文学中的儿童和动物都是经常被忽视、被边缘化的群体,但却是您的儿童文学作品里的主角。对此,您是如何考量的?

裘山山:原因很简单,我喜欢狗。从2000年开始,一直与狗为伍,眼下养的是一条柴犬。《游过月亮河》绘插图的时候,我发照片给我的责编,让画家作参考。所以,书里的插图是照我家阿柴画的。从大道理讲,地球不止是人类的,也是动物的,狗狗也是地球的主人之一。从小道理讲,几乎所有孩子都喜欢狗,让狗成为主角,也是为讨孩子们欢心吧。

记者:接下来,您还会创作儿童文学吗?

裘山山:现在不好回答。要看我是否遇到特别想写的故事。自从写了第一本儿童文学后,有很多少儿出版社来约稿,希望我写某个题材,写某个英雄。但我不喜欢命题作文,还是看缘分吧,撞上故事了就写。

作家就是作家,无须加任何定语

记者:熟悉您的读者都知道,您是军人出身的作家,几乎所有作品包括儿童文学作品,都与军旅生活有关。感觉40年的经历,能给你永远不竭的创作灵感。那40年,到底有什么特别?

裘山山:一个人不管干什么,干了大半辈子都会对他产生巨大影响。当老师40年、当医生40年,都一样,何况军人还不仅是个职业。我当兵后,做过话务员,教员,编辑,创作员。其中,创作员干了30年,极大地丰富了我的人生。

我不断地下部队,下基层,跑边关,采访军事演习,采访抗震救灾。云贵高原,西藏高原,巴山蜀水,都不知跑了多少趟,经历了多少危险和艰苦。天长日久,耳濡目染,在积累素材的同时,这样的生活也造就了我。不是每个作家都能体验到这种生活的,我很珍惜自己的体验。

记者:提起您,很多人会说,军旅作家。您认可这样的定义吗?但其实这样的称谓在您写下的文字面前是狭隘的,您没有被束缚。

裘山山:坦率地说,我不喜欢被人称为军旅作家。作家就是作家,没必要加个定语。工人出身的、农民出身的,怎么不叫工人作家、农民作家呢?我猜想,是因为很多人认为军旅作家叫起来比较响亮。其实,如你所说,这么定义反而狭隘了。我热爱并珍惜我的军旅生涯,但从文学角度说,我更希望把我当成单纯的作家,而不是军旅作家,或者女作家,或者著名作家。

记者:我感觉您和其他写军旅的作家有很大不同,他们写战争,战场上的故事。但在您的笔下,好像都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内容,写的都是军人在后方的故事,或者是经历战争后的故事。这是为什么呢?

裘山山:你观察得很准确,我的确没有写过战争。《我在天堂等你》里面,有一段写到昌都战役,也被我简单带过了。我实在是不会写战争,炮火连天,枪林弹雨,我只从影视剧里看过,让我不知从何入手去写。这是我的弱项。

有一次,我写到一个军人在战争中负过伤,我不知道该写他负了什么样的伤。后来,专门去请教一个参加过战争的军人,他给我讲了具体细节,我照搬到书里。当然,我也给自己开脱:无论是写战争,还是写战后,只要写出真实的人性,就是好作品。

记者:所以,您可能更关注的是所有,包括但不限于军人的日常普通生活?坚持对人性加以温暖地守护?

裘山山:对,我的大量作品是写普通人的,写日常生活的。即使是写军人,我也是写他们作为普通的人的那一面。因为不管是什么职业,每个人都是一个个具体的人,有血有肉、有追求也有烦恼,不可能因为职业而统一个性。我很在意那些生活在主流生活边缘的人,在意那些看起来十分卑微渺小的生命。他们每个人都有独特珍贵的地方,你匍匐下去看,就会看到光亮。

记者:您一直低调而安静地进行着创作,即使已经拿下许多重要的奖项。耐得住寂寞,这好像正与军人的品格不谋而合。所以,军人和作家,这两种身份,在您的心目中,是什么样的地位?

裘山山:我热爱文学,因为热爱而一直在写。虽然因为写作也获得了很多名利,但初心依然是喜欢写作,不会本末倒置。我经常想,只要不生病,能坐下来写作,就是幸福。我庆幸自己以写作为生,并不觉得寂寞。我18岁当兵,58岁退休,军人是我的整个职业生涯的身份;而作家,是我一生的身份。

远离都市,写作种菜玩游戏

记者:除了小说,您的散文也写得特别好。对于这两种写作,您有什么不同的进入方式吗?

裘山山:我不敢说自己散文写得好,只是喜欢写散文。此生发表的第一篇作品就是散文,估计七老八十岁不写小说了,还是会写散文。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我在小说上下了很大功夫,而散文完全是顺其自然。散文是生活的馈赠。

记者:我能否理解为,您左手散文,右手小说,两者并未重其一,而是一直在平衡地驾驭和输出?

裘山山:没有刻意去平衡,就是遇到了适合写散文的题材就写散文,适合写小说的故事就写小说。目前从发表数量看,还是小说多一点。小说花的时间也更多。

记者:我看过您写的自驾游,还有进藏等散文。近年来,还有这样的行走吗?

裘山山:行走还是在行走,但是因为行走而写的文章比较少了,除非是有目的的采风。其实,我是特别不擅长写游记的,看到美景经常词穷。有时候,去某个地方采风,大家都吟唱山水,我就逃避,去写人。我还是写人自如一点。

记者:近期有新的创作吗?

裘山山:今年写了几个中短篇小说,已经发表的有4个。散文也写了几篇。不是太多。

记者:能聊聊您的日常吗?比如阅读,甚至与文学无关的其他爱好。最后,问一个总结性的问题,您,会一直写下去吗?

裘山山:我现在主要住在一个小镇上,远离都市,因此减少了很多社会活动。每天的日子基本是重复的。早上遛狗,然后写作,或者阅读。我现在阅读,基本上是看电子书。然后种花种草,偶尔也种点儿蔬菜,我喜欢看植物生长的样子。我不会打麻将,娱乐方式就是在手机上玩游戏,比如“羊了个羊”,我已经有100多头羊了。

只要不生病,我会一直写下去。写作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再说,那么多前辈已经为我们作出了榜样,写到90多岁甚至100多岁,我至少要努力写到8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