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上草|吕历：成都以北（组诗）

青白考

三点水的取舍，并没有改变两个

名字的同一个姓氏，反而提升了一方水土

彼此叠加的新高度。在成都以北

青白江之于清白江，正如

成都平原之于川西平原——山河的自传

从来素面朝天，无需怀抱琵琶

藏着掖着，其来龙去脉，起承转合

一目了然

朱家湾、弥牟镇，显然是岷江

与湔江抵达沱江前的露营地

史志中的“清白堰”，无疑是“蜀堰”的

连锁店，虽然已于元未

改弦更张，付之东流，但它却没法抹去

一条江的籍贯、简历，和曾用名

“一琴一鹤入西蜀，尝志如此江清白”

铁面御史、北宋词人赵抃

入川治蜀，曾以此明志，一语双关

为“青白”的出处，贴上了

历时性的人文标签，标明了共时性的

地理经区位

日升月落，物竞天择——1956年

青白江孵化出了西南

第一个工业基地——四川肥料厂

即是她分娩的奠基之作

宝成铁路“青白江站”，则是四川

铁路史上，第一个南北交响的

“斯卡布罗集市“

因厂而治，因水而名。1960年1月25日

“青白江区”落地生根。当螺旋的

年轮驶出崎岖的花甲，年轻态的青白江

涵养出“国家经济技术开发区”

“综合保税区”“铁路港自贸区”“蓉欧班列枢纽”

“中欧班列成渝始发站”——五瓣盛开的

芙蓉花，蝶变成了解密成都以北的金钥匙

一把跨越山海、拥抱世界的集结号

旱八阵

回溯。阴阳鱼产子的上游

八八六十四卦，都是敲击编钟的定音锤

2300年前，大地只是天下的舞台

130种冷兵器纵横捭阖

攻城略地，反复演奏热血沸腾的

命运交响曲。在成都以北

尚存六堆未曾塌陷的声部——六堆

轰鸣的垒土，仍由那个叫

诸葛亮的首席指挥家，杵在虚构的乐队中

用一把鹅毛扇，煽动嵌在时间深处

无法切分的鼙鼓、难以推演的鼎足

——垒是兵棋的布局，用充血的泥土浇筑

公元221年至223年

旱八阵落成于成都以北的青白江

青清唐家寺

干净与清白同宗同源

世间的烟火自带记忆——550年前，有回族人民

徙居唐家寺，清与青结缘

在成都以北。290年前，唐家寺

便用多样性的经卷、口音、聚落

构建了一座血浓于水的民族命运共同体

150年前，唐家渐变为牛市

似水的华年和富集的商贾，不仅为青白江

植入了熙来攘往的哞哞声

还给四川方言贡献了一个智慧的偈后语：

“唐家寺的伞——换一把”

尚有木牛流马、军屯垦殖……

总之，唐家寺的掌故不一而足

欲知其详，请到弥牟走一走，唐家寺的

奇闻轶事，青白江无人不知

口碑比高德导航可靠——倘若你

慕名而来，在唐家寺歇上一脚

每家鼎沸的牛杂火锅，都是活色生香的

好山好水，麻辣滚烫的鲜活记忆

喜滋滋地冒着，风生水起的烟火气

一匹姓青的铜马

脚踏三星堆，饮水凤凰湖

一匹姓青的铜马，从一只叫大同的马厩中

一跃而起

驮着2000年的

绝代风华、山海经纶

公元前2500年

铜锡融为一体，青铜横空出世——滔滔黄河

便是一泓奔腾的青铜

与兼容八荒的华夏血缘，一脉相承

——一匹姓青的铜马

就是黄河源头，一朵通灵的浪花

飞越关山蜀道，辗转

天府之国，在成都以北，与青白江

滴血认亲，带着东汉的体温

和它独一无二的体量

这匹长120厘米、宽48厘米、高143厘

重25公斤的青铜宝马

至今仍驰骋在凤凰湖边——青白江博物馆

是它新的栖息地

国家一级文物，是它新的身份证

城厢列传

1

在城曰坊，近城曰厢

以墙为界

一座隐入城厢的古城，用凸凹的墙垣

咀嚼沧浪，振振有词

八音交织的汉唐风

絮语般飘过民国范的旗袍秀

一帧帧时空折叠的蒙太奇

昼夜现场直播

东方古典建筑美学的

前世今生

美轮美奂

2

生旦净末丑

昆高胡弹灯，城厢是祖庭？

星罗棋布的字里行间

总是洋溢着一方水土，戏剧性的说服力

原生态的新腔调

——走进城厢，如果你在三清观的

万年台下偶遇

一群须生花旦，把一台

锣鼓喧天的川戏，唱成了激情四射的

摇滚——不必大惊小怪

把生川戏唱成川剧的

正是拜清末一个城厢人所赐

他就是近代戏剧史上

大名鼎鼎的魏长生。个中原由

度娘晓得，一问便知

3

从这座城，到那边厢

城厢的古老，有刀耕火种的汉砖

层层坐实。有字正腔圆的

方块字，解码开锁

——烟火的回忆录，氤氲着草木的

暗香——端详鳞次栉比的

活字印刷，整座

城厢古城，其实就是一册蜀中先贤

精心撰写的

链接古今的慢时光——逝水的年轮

转不出粉墙黛瓦的铺垫

亭台楼阁的卯榫，驶不出的石雕木刻

烟熏火燎的封面和版式

4

余家的蟋蟀，早已拐出了

平平和仄仄——押韵的槐树街，已然

成为自由体的诗歌沙龙。但

往事并不如烟，城厢的城门

依然在每个方向上敞开，兼容古往今来

出生入死的生活方式

漫步的城厢古城，尚能依稀听见

当年筑城的号子，悬停在

护城河上的吊桥上，原汁原味的

方言土语，绝非

穿靴戴帽、千人一面的广告语

5

停泊在古典的天空下

昔日的老街，仿佛搁浅的大鱼，排着长队

等待升堂。在古城城厢

不用换上汉服，就可以一步走进汉代

了断陈年公案

只要用一块汉砖，钤上一张“新都城”的

明信片，就会收到

积压城墙下、数十个朝代落成典礼的

邀请函

6

擦亮时光泛黄的包浆，城厢古城

陈年累月的蛛丝马迹

历历在目——有条不紊的东西南北4街

32巷108座院落，不过是

城厢列传匠心独运

别出心裁的谋篇布局。老成都的“活沙盘”

“活着的历史博物馆”

才是城厢古城颠扑不破的骨骼面相

与生俱来的生辰八字

它龟背形的骨架上，至今还托举着

2000年前的不动产

7

但凡形而下的迷宫，都是

时间老人的杰作

不乏阳春白雪、绝代风流

城厢古城与金沙

三星堆神秘的三角恋，仍在持续发酵

频频

冲上热搜

8

无远弗届。在成都以北

网红打卡处之多，非城厢莫属

比邻而居的青白江国际铁路巷

就是城厢古城

畅游世界的免签护照

不仅如此，城厢古城

还是一座遨游星际的空间站

——无需票入，只要

走进城厢元宇宙，便可置身外太空

至于绣川秀里、绣川书院

武庙、家珍祠、千年西街、白牟归雁

南街往事……组团游太多

宜错峰出行

方能博学多识，溯古游艺

9

白墙黛瓦的波浪，载不动

船形的屋顶。城厢古城，堆积了

太多斗拱飞檐、古色古香

雪藏了太多人文蔚起的经典案例

——生于北宋的绣川书院

为城厢古城，织出了

蕾丝般绵延不断的天际线

——王勃、李商隐、陆游、杨升庵

李调元、刘光第、骆成骧

于佑任、张大千，曾做客绣川大讲堂

《全宋诗》主编黄中庸

理学家谢湜，文史学家

张晋生、辛亥革命“帝制终结者”彭家珍

哲学家贺麟、植物学家何铸

诗人流沙河……

都是城厢上空，闪耀的群星

10

倘若站在被精装修过的时间中

很难看清历史的本来面目

而先人们的墨斗，却在城厢古城

留下了刀削斧劈的

案底如真相，在陈家祠堂

和青玺宴的中梁上。城厢

这座成都以北的古城

印满了汉代以降，历朝官府的

关防、条记、印信

大剂量的历史信息和版本学价值

足够地方史学家

爬梳剔抉，含英咀华

11

穿越千年，从城厢开始

风情万种

城厢古城，独标一枝

揭开古蜀文明的漆封章

城厢古城

就是一张永不过期的入场券

12

在高楼笼统的小人国，真正的古城

才是诗意的大厦

这么说吧，城厢古城其实

就是一架货真价实的古琴

它就摆在那里，弹与不弹，是你的事情

响与不响，是它的个性

好不好听，则取决于你选择的旋律

和声调、演奏的指法和姿势

吕历，男，诗人，四川蓬溪人，现居成都。著有诗集多部，曾获第六届四川文学奖等奖项。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代表作有《不眠的钟点》《飞翔与独白》《隐约的花朵》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