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廷阶

散文应该如何表达日常生活?如何写好经历?如何把这些写成真正令人叫好的作品?这是很多创作者共同面临的问题,唯一能够回答的就是作品本身。

接地气的作品都有体温、有亮光、有爱、有真实的积极意义,给人一份礼物。刘鹏凯的一组散文《尘事笔记》就给读者带来了一份礼物:读了这样的散文,就得到了收获。

《尘事笔记》这组散文写了人生经历与所在地的故事、变迁、感悟,具有强烈的在场感,有原汁原味的生活气息,更有提炼的灵魂纯浆。

人生与环境

环境、生活空间是人存在的背景与底色。如何表达人与环境的关系?如何写好人与环境之间的内在联系?这是作家面对的问题。

生活的城市是一个人所在的城市环境。人离不开自己所在的环境空间,人总是生活在具体的生活环境空间里,具体生活在城市、村庄的光地方。所生活的环境与命运、情感等有息息相关。

人的生活、经历总是与具体的地方、具体的环境联系在一起。一个人的人生与所在的时空分不开。《横琴记》一文写道:

这时,一阵清凉的海风轻轻地掠过了我湿润的脸庞。艾青在他的诗里吟唱道: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的深沉……我想:这才是特区所富有的独特的气息,并在潜移默化中早已和我息息相关了。

我相信,时间不会太久远,面积大过澳门三倍的横琴新区一定比珠海还美。因为,这些年,我时常惦记着当初那些个怀揣着一点点可怜的理想的年轻人,他们和我一样,终于可以大言不惭地说:特区,让曾经无数次迷惘的我们在不知不觉间,慢慢地懂得了奋斗和生活的意义!













读了这样的文字,立即就与作品共情,心情心旌摇动,共情起来:是的,美好的城市,美好的地方,是无数人共同的舞台,人们在这里生活,奋斗,实现梦想,就有了人生的圆梦、价值,一个让热栖息并且能够好好活着的地方,只有热爱、深情与共。

在具体的地方,在具体的环境里,会有具体的生活,一个热和他认识的人都生活在具体里面,具体是生活的基本在场,体现具体本身的生活面貌。《大姑乸记》一文写道:

不知道为什么年轻的时候,我们总喜欢叫老刘老李老马的,如今我们真的老了却介意别人这么叫。老李说老马每天的花销最多两块钱,几片菜叶和几两挂面,景气的时候就抽包红塔山,我跟听天方夜谭似的,怎么也不相信,便随着老李去了大姑乸。那天傍晚,我终于在大姑乸村头的榕树下见到了传说中的夜莺,她们和大姑乸一样,一副刚刚冲完凉的样子。老马租住在大姑乸哪个位置,我不晓得,但是老马所租的房子让我大开眼界,我从来不相信大学生老马就住在那个阴暗潮湿的小的没法再小的屋子里。我在一股霉味里欣赏着老马的油画,油画的旁边挂着一把吉他,还有一封写给他远在美国的姐姐的信,那封信长达二十页,是我长这么大见过的最长的一封信。读着那封信,我突然想起了海子,想起了德令哈,想起了《姐姐》。顿时,我的眼睛模糊了……













人的生存、人的欲求,都有基本的需要,人的正常需求,在秩序之内就很好。有需求,就会有存在的空间。情感与肉身都需要安放,在具体的生存空间里,真实地活着,就会有真实的生存面貌。抒情因为情感的魅力,情感有依托,人的肉身就有依托。

人是环境的产物,或者说人是环境的对象。人的情感、情绪、心情都与所在的环境有重要的关系。

在《尘事笔记》里,环境与人融合在一起,产生了活着的体温,读着这样细腻、清晰的作品,就看懂了人生是环境里有血有肉有情感与思想的形象,环境与人完完全全融合成不可分割的人生表达。

人生与酒

具体的生活,具体的人生阅历,借助烟酒茶来舒展人性。人在烟酒茶的助力之下,情感得到抚慰,精神得到支持,内心得到释放。

散文如何来写烟酒茶与人生的关系?有很多这一方面的经典散文。《尘事笔记》写喝酒就写出了自己独特的精彩。

烟酒茶,人生所需,需要知音好友的共鸣,当有合适的酒友,就有快乐的一杯酒。《三灶记》一文写道:

没想到对方不屈不饶,一点也没放过我的意思,隔空大声嚷道:大把车,你赶紧打的过来,我给你报销。你要是不来,我下半辈子肯定不再找你喝酒。

想想下半辈子少了一个人和我喝酒,手一招,上了一辆的士,谈好价钱,嗖的一下,就把我射到了三灶。真是没想到,金湾的夜色竟是这般美好,头顶上正好悬挂着一轮圆月,像一块金黄的月饼,晃呀晃呀的,直晃得我有了今夕是何年的感觉。在日夜奔忙的岁月里,我似乎有好几年没怎么正眼看看月亮了,也不知道嫦娥在天上的日子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为买房、买车和嫁人的事发愁?反正我们在地上过得一塌糊涂,一点也不舒坦。













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人生孤独,在酒里,寻找共鸣。一杯酒,很多话,都在酒里。实际上,月亮下的喝酒,都是人生的安慰、释然。

喝酒是为了安慰与快乐,团聚是为了人生有一个家的安顿。夜行都为了去一个努力的东方,为了光明。《夜行记》一文写道:

后来在当地人的帮助下,小车终于爬出了这段冰雪交融的上坡路。上得坡来,大雪白茫茫一片。二哥说:“订好的酒席已经凉了,等回去了,我给你煮羊蹄子啃,香,特别香,我都闻到了。今年的大年三十过得很有意义,有这么多、这么大的雪花夹道欢迎我们,这是你在南方见不到的。”说着话,一脚油门,车便钻进了无限苍茫、充满动感的雪夜里。马上就要临近新年了,这时的马路上,居然看不到一辆南来北往的车。我知道,他们终于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

向西,向西,再向西,我忽然看见,在雪夜的最深处,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火。我知道,落满雪花的那个地方就是羊蹄子了。













回家,团聚家人,温暖的家就是人生的爱、人生的意义所在。在大雪飞飞的夜晚,都在回家,都在奔忙。长夜里的光亮,就是爱的光明,是回家的记号,是永恒之爱的呼唤。

酒是人生的心灵液体,孤独、开心都要它安慰、帮助。酒友在一起,就有快乐时光。《醉酒记》一文写道:

我也喜欢啸聚,尤其喜欢聚众喝酒,一个人喝闷酒多寂寞呀!我猜测李白当年独酌时肯定是没有任何办法了,良友不在跟前,又不想和无聊之徒饮酒,那只好自己独酌了。说起来,这是一种境界,像我等俗人只会啸聚了。

我喝酒就没有李白那么纯洁:把酒花间里,玩笑明月间。我喝酒顶多是在888商业街的小树林里抑或吉大的某棵大榕树下。所以,朋友经常拿我开涮:“珠海的树林能够这么葱绿茂盛,绝对离不开你的辛勤耕耘。













我们作为读者,读了如此具有吸引力的作品,恨不得立即要参与作品里说到的这种喝酒,因为它具有迷人的魅力,想一起体验一下。

喝酒的境界因人而异,不能把李白喝酒的模样套用到别人身上,那样就太模式化了。喝酒的氛围与情趣,根据个人的情况而定,适合自己的就好,得体的情况就很好。

强烈的在场气息,带着酒的诗意,正是《尘事笔记》里酒的抒情。这样的酒味就是我们需要的本质之酒。作品里有了地地道道的酒,就成了劲道的精品力作。

生活的面对与在场

散文写生活,让生活写就散文。散文创作如何把生活里的点点滴滴、如何把生活里的经历、人、事变为优质作品?散文不仅要表达生活的品质,更要写出生活的本质。这一点,在《尘事笔记》里就得到充分体现。

生活里,不仅要面对人,还要面对事情,面对的人与事情,往往交织在一起。那些有着生活滋味的人、事,一旦被创作能量强大的作家写下来,就成了优质作品。《尘事笔记》正是如此的果实。

一个师傅只是在某一个方面具有一定的长处或者是某一方面具有一定的技能,能教导人、引导人学习,而在其他方面却与周围的人都一样,甚至还有个人的嗜好。《学车记》一文写道:

师傅说得再高尚,不是照样惦记着吃老鼠,同样惦记着让我们请他吃顿海鲜。如果天天请他吃海鲜,没准他还能说出更为高尚的话来。现如今,高尚的话谁都会说,而且一个比一个说得好。至于能不能成为一个高尚的人暂且不表,首先要立志做一个高尚的人,这起码是一个不俗的追求。做一个高尚的人抑或立志做一个高尚的人,的确不是一件像吃老鼠或者吃海鲜那么容易的事,除了天时,地利,人和,最后还要看造化。

不信比比,看看谁比谁高尚?当然,猛地看上去好像一个比一个高尚。













具体的人,从来没有什么高尚,血肉之躯的人都是罪孽之身,都是欲望,都是罪人,都是七情六欲,都是贪嗔痴。只有神才能超越人,只有光明才能超越人身上的黑暗、邪恶、罪孽。

相亲是为了找到自己另外一部分,找到合适的那一部分,找到让自己舒服的那一部分,找到共鸣。《相亲记》一文写道: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谁要是跟我说起爱情,我一听到这两个字心里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发笑。爱情,哈哈,听起来真新鲜,说得跟真的一样,靠得住吗?是不是江湖上美丽的传说啊!经验告诉我:有结果的不一定是爱情,是爱情的不一定有结果。

三十岁以前,在爱情面前,生活是个屁;三十岁以后,在生活面前,爱情是个屁。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点绝对,当然,在相对的情况下肯定会发生无限美好的爱情,而且是千古流芳、万世传诵的爱情,但是这种爱情恐怕要等到大家伙都一穷二白的时候,没有贫富了,没有高低了,天幻乱坠的爱情,纯洁无瑕的爱情,亲密无间的爱情,弥足珍贵的爱情,至高无上的爱情,海枯石烂的爱情,一定会如期而至!

不信,那你就把一捆一捆的英镑、欧元和美金搬到自家独立的大阳台上,然后站在上面,手拿高倍望远镜,翘首盼望一下,你的可人儿一定会开着你的跑车,带着她的嫁妆呼啸而来。













在现实里面,高雅的东西都被现实取代。唯有肉体的现实需要更是第一需要。在本质上,灵魂得到洗礼安顿才是真正的人生需求,然而,人在生存面前,肉体需要的是物质至上,尤其是在金钱崇拜的环境里,以金钱为神的价值观就是物质环境的哀歌。

《尘事笔记》里写到的生活在场,不仅呈现了生活的本来面貌,更提炼了生活的精神世界,更是让人的内心得到了舒展。

我们在读了这一组散文之后,就豁然开朗:生活来自内心的写照,生活来自灵魂的体现。什么样的内心就会有什么样的内心,什么样的灵魂就会有什么样的生活质量。

人生如牌:需要归宿感

在人生的现场、在生活的在场,去理解人生,去品尝人的本质。散文写生活、写人生,写到位,就会有令人激赏的佳作。

《尘事笔记》里的散文把人生、生活写出了传神的内容,是传神之作。传神,就带来了一个灵魂的新天新地,让阅读、让感受全都焕然一新。

人生卑微,大多数人都不能决定自己,只能顺应自己人生的旅程。《采访记》一文写道:

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我们每个人只不过是一张牌而已,在牌桌上大家都是一样,至于重要不重要,首先要看什么时候需要,其次要看能不能摸来,如果提前听牌了又及时地摸到了和牌,那这张和牌当然在这一局就显得弥足珍贵了,但在下一局没准这张和牌却是被先打出去的烂牌。如果沿着这个思路琢磨一下,大家一定明白,孰轻孰重?谁说了都不算,只有摸到了才算。其实,人生不过如此,寂寞总是多于热闹,何来的辉煌呢!













人生如牌局,人生如牌,自己的人生在别人手里。一个人总是要看别人的脸色。因为自己要从别人的表情里,看到自己应该如何活着。

人生的底牌是人生要值得一过,没有真正的后悔:灵魂洗礼了、获得人生的重生,就成为一个新人。一个全新的自己就是最好的不断进步的人生,归宿感就有着落。

人的归宿感是十分强烈的,今生的归宿感,肉身需要一个好的家、好的地方生活,灵魂的归宿感就是人生的归宿感。一生需要安顿身心灵。《巢穴记》一文写道:

暮色四合,倦鸟归巢。不要说看到这样的情景,就是想一想,无论如何,这都是一幅无与伦比的十分凄美的诗意图。可是在现实生活中,绝对没有这样的诗意了。即使有,那也是破碎的。哪个城市里没有一颗破碎的心呢?

鸟有巢,狗有窝,龙有潭,虎有穴,所有的动物都有自己的归属,何况人呢,怎么着也得有一间自己的屋子吧。


我一直暗暗庆幸,最后,我终于拥有了自己的一个巢穴。每当打鱼归来,眼看着呼啸的台风尾随而至,不由得长出一口气:有个巢穴真好,没事干了,舔舔自己虽已结痂但又发炎的伤口,聊以自慰。













回家,家需要一个好的空间,让人生、家里人生活在爱里。一套房子有时候并不是家,有房子不一定是有家,有家就要能够让家幸福,家里幸福,人生才会安稳。真正的归宿在于人能够今生踏踏实实、灵魂在永恒平平安安。

难忘的作品总是有难忘的理由,有难忘的滋味。《尘事笔记》之所以一读就能记住,留下深刻的记忆,是因为写活了生活、写好了情感,写到了本质。

文学作品的本质是写出灵与肉的交融,肉身的生活与内心、灵魂情感紧密交融。读了这些作品就看到了人生与家的关系,情感就有了落脚点。灵魂回家是一生的主题。

结语

好作品是引人入赏,人欣赏作品,总被作品磁石一样的强大吸引力所吸引,这样的作品读起来,爱不释手,流连忘返。

刘鹏凯散文《尘事笔记》组章以活泼的语言描绘了尘世人生的事情、情感,展示了人在环境里的存在面貌,写出了活着的形象:生活本身就是人的栖居,而追求诗意、舒坦、释放的生活,是人性自然而然的流露。

《尘事笔记》这样的散文具有生活的原汁原味,是名副其实的“原浆散文”,让阅读得到了眼福、心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