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琳

《白蛇传》是中国流传久远的民间传说,曾被多种戏曲形式搬演。四川省川剧院演出的川剧《白蛇传》,讲述白蛇仙姑因爱恋桂枝罗汉而触犯天规,被如来囚于白莲池;桂枝罗汉被贬为凡人许仙。白蛇愤恨天规无情,为爱挣脱锁链下凡,途中收服青蛇作为侍女,与许仙在西湖相遇结为夫妻。法海禅师奉如来旨意下凡收复白蛇,多次设计迫害,并诱骗许仙至金山寺软禁。白蛇为救夫君,和青蛇一同水漫金山,与天兵天将展开激战……

全剧共分8场:佛殿谪贬、收青下凡、船舟借伞、扯符吊打、端阳惊变、仙山盗草、许仙谜魂、水漫金山。相较于其他传说与剧种,川剧《白蛇传》在3个方面体现出独特的改编与艺术创造。

一是身份重构与命运抗争。

许仙、白素贞与青蛇皆被设定为天上神仙——或因贬谪坠落凡尘,或因反抗毅然逃离。这一出身赋予全剧鲜明的叛逆底色,使故事不再仅是俗世情缘,而是升华为对命运的叩问与搏击。

二是青蛇形象跳脱二元界定。

青蛇兼具刚毅与灵媚,雌雄同体、身魂双相。尤其在水漫金山一役中,其躯体既成战场,亦为道场——在不断的碎裂与重组中,诠释着“最坚韧的存在,正是拒绝被定义的存在”。

三是绝技即叙事,法器有神魂。

川剧的特点与智慧,在于让技艺获得叙事权。用托举的造型塑出坚贞,用变脸的幻化解构永恒,更用帮腔那原始粗粝的呐喊,刺破神话光滑而冰冷的外壳。

剧中多次出现的青蛇托举白蛇,不仅是武戏的技巧呈现,更是女性之间彼此承接、共扛命运的隐喻——戏在台上,意早已穿透技艺,直抵人间真实的温度与力量。

水漫金山一幕,更是以奇幻视觉与层出绝技构建高潮。尤具匠心的是法器紫金铙钵的拟人化演绎:通过变脸技艺,铙钵不再仅是道具,而成为意志的延伸、法力的化身,在脸色瞬变间折射斗法的凶险与情绪的激荡。

川剧《白蛇传》文戏细腻婉转,如白素贞的表演和唱做、“船舟借伞”一幕中艄公的诙谐表演和方言念白的谐趣生活气息;武戏炽烈惊险,如“仙山盗草”一幕中身手翻腾的激烈打斗,“水漫金山”一幕中各类绝技的纷呈展现,包括紫金铙钵的变脸演绎等,均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

整部剧结合高腔的激昂与昆腔的典雅,刚柔并济,极大地强化了戏剧的情感张力。特别是青蛇一角跳脱传统框架,既有男儿身的飒爽刚毅,又不失女儿态的娇俏灵动,通过行当与性别的转换,深化了角色的复杂魅力;而蛤蟆、船夫等丑角穿插其间,以诙谐自然的表演注入鲜活市井趣味,使全剧庄谐并重,层次丰富。

看着台上白素贞在铿锵锣钹声中,为了一份情与法海、与所谓天规拼死抗争、宁折不弯的模样,我忽然觉得,这便是骨子里那股“不信邪、不信命”的川人魂最淋漓的诠释。那句从四川导演饺子的动画电影《哪吒》中传出的呐喊——“我命由我不由天”,仿佛在此刻的戏台上找到了激越澎湃的回响。

至此,我也恍然:为何这出戏定要在火锅蒸腾的盆地、在麻将声与长江号子交织的市井中重生,白素贞的形象,何尝不是对古典神话中“无情天道”最温柔却也是最致命的一击?她不是被镇压的符号,也非超脱的仙姑,而是在凡俗锣鼓里鲜活搏动的“人”的意志。真正的叛逆,并非让白蛇被永镇雷峰塔下,也不是令她羽化登仙,而是容她在川剧的声腔与身段里,完成一场比所有经典版本都更磅礴的“分娩”——产下一整个怒涛拍岸、敢与命运相争的人间。

“戏台小天地,忽帝王忽乞丐忽娥眉,自古梨园无定相;人间大戏场,看离合看成败看生死,从来世事有循环。”世间百态、命运轮转,不过如戏台上一幕幕变换的身段与声腔。

戏终人散,出了礼堂,寒风拂面,愈觉灯火可亲,不觉轻哼起那首刻在几代人记忆里的歌——来自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的插曲:“青城山下白素贞,洞中千年修此身。啊,勤修苦练来得道,脱胎换骨变成人。啊……”

歌声如烟,仿佛戏中那份为情为愿不惜一切的执着,也随着旋律渗进静谧的夜色中。

(图由四川省川剧院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