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刻本《集千家注批点补遗杜工部诗集》

川观新闻记者 张斌

一场汇聚了170余件珍贵文物的展览,正在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馆静静讲述,关于一个诗人纪念地跨越70年的文化守护故事。

近日,“诗圣千秋——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馆建馆70年文物捐赠展”开幕。馆方从2.3万件捐赠文物中遴选出的书画、古籍、手稿与器物,共同拼贴出一幅持续七十载的文化守护图景。

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文物荟萃,更像是一场关于文化守护与传承的故事呈现。

七十年接力:翰墨中对话杜甫

本次展览分为上、下两篇。上篇“诗卷长留天地间”,聚焦杜诗书画与版本;下篇“月白风清一草堂”,汇集题咏、手稿与器物。

杜甫诗歌浑涵汪茫,千汇万状。他以“诗史”之笔,记录时代沧桑,书写民间疾苦。后世无数书画家凝思挥毫,以巧妙构思与精湛技艺,传递杜诗中的意境与情感。他们绘就浩瀚而深远的诗意图像,生动展现了杜诗跨越时空的永恒魅力。

在杜诗书画部分,展览以杜甫的一生为线索,生动串联起“游学壮歌”“长安沉吟”“草堂岁月”“夔州抒怀”“洞庭余响”等主题的书画作品。展品年代最早可溯至明代,如郑振铎先生捐赠的丰坊草书字轴,以及明末清初黄晋良的楷书斗方。此外,亦有潘絜兹、刘海粟、陈半丁、谢无量、张宾吾、徐无闻等近现代书画家的墨宝。

步入展厅,首先与观众对话的是两幅气质迥异的《杜甫像》。冯灌父笔下的诗圣清矍内敛,蒋兆和创作的杜甫却愁眉深锁,极目远眺。讲解人员揭示画作背后的故事:“实际上,蒋兆和是照着自己的模样绘制的。”画家与杜甫同样历经离乱,他将自己的面容作为原型融入画中千年前的诗人,完成一场跨越时空的身份重合。

蒋兆和1962年为纪念杜甫诞生一千二百五十周年而绘制的《杜甫相》

这样的“重合”在展览中处处可见。九十一岁的齐白石接到草堂邀请,以杜甫诗意创作四条屏。在构思《枯棕》时,他彻夜难眠。“蜀门多棕榈,高者十八九。其皮割剥甚,虽众亦易朽。”杜甫笔下,那株虽枯未死的棕树,正是历经沧桑的百姓写照。千余载之后,白石老人以雄健笔墨,与杜甫遥相呼应。这是一次“今日之我”与“昔日之你”的灵魂共振。

谢无量是二十世纪中国知名书法大家,其书法天真烂漫,别具一格。他作书往往不起草稿,也少用印章。1955年,杜甫草堂纪念馆成立之际,谢无量欣然应邀,凝神挥毫,一气呵成写下《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诗后落款“乙未九秋,谢无量”,并钤有白文印“蔷庵”,以示郑重。这幅后被镌刻成石、立于草堂茅屋景区的字轴,也在展陈之列。

值得一提的是,杜甫草堂现藏谢无量手书杜诗多达20余件,多创作于他到北京工作时期,所录内容几乎皆为杜甫栖居成都草堂时的诗篇。笔墨之间,满含了他对诗圣的追慕与对草堂的深挚情怀。

草堂图 傅抱石等绘赠

书香中寄情:每本杜集背后都有一个传承的故事

如果说书画是诗意的视觉化呈现,那么,浩如烟海的杜集版本,便是杜甫精神流传坚实的载体。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馆在建馆70年间,累计收藏杜甫相关典籍4700余册,其中社会各界捐赠的珍贵版本达1200余册,涵盖宋、元、明、清历代珍本,并包括英、法、日、韩等20余种语言译本,蔚为大观。

本次展览系统呈现了这批捐赠版本中的精品。明代版本中,既有入选《国家珍贵古籍名录》的明刻本《集千家注批点补遗杜工部诗集》(原文化部文物局捐赠),也有被傅增湘盛赞“此书罕见,字体疏古,颇有雅致”的张潜编的《杜少陵集》。

每一部珍贵版本的背后,都凝聚着捐赠者对杜甫、对杜甫草堂的深厚情谊。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李一氓曾为草堂代购半部明隆庆六年(1572年)《杜工部诗通》,后发现缺页,又借北京图书馆藏本,请人用明纸抄补八卷,终成完璧。他不仅捐赠古籍逾百部,还在国外工作期间,于维也纳、伦敦、莱比锡、巴黎的旧书店悉心搜集多种杜诗外文译本,其中一些译本此次也在展陈之列。

清代是杜诗出版与研究的鼎盛时期,本次展出的捐赠版本也以此时期最为丰富。一方面,《钱注杜诗》《杜诗详注》等重要注本推动研究不断深入;另一方面,大量手抄本与评点本进一步丰富了版本形态。如金圣叹批注的《唱经堂杜诗解》不拘典故,见解新颖,其清顺治十六年金昌刻本由西南民族大学捐赠。

捐赠的故事远不止于此。历史学家贺昌群在捐赠信中写道:“抗战前我曾搜集七十余种杜诗刻本,今仅存三十余种……况且这些书能得入杜甫草堂,何胜荣幸。”1969年,他将毕生收集的两千余册藏书悉数捐献。古典文学研究专家白敦仁去世后,其子女遵其遗愿,将5943册藏书全部捐赠,杜甫草堂博物馆为此专设“水明楼”藏书室以志纪念。

这些故事在展厅中以展板、展签等形式呈现,共同构筑起跨越时代的文化接力,也让草堂成为集纳千年杜诗记忆的精神家园。

杜甫诗意(四条屏)齐白石绘赠

风雅不绝:月白风清中的深情致敬

步入展览的下篇,“月白风清一草堂”引领观众走进一个更为多维的纪念空间。这里汇集了历代名人题咏、珍贵手稿与文房雅玩,共同奏响了一曲致敬诗圣的交响。

草堂的亭台楼阁,因名家墨宝而文气充盈,悬挂于诗史堂的郭沫若名联广为人知。1953年,为筹建纪念馆,郭沫若欣然提笔写下“世上疮痍诗中圣哲,民间疾苦笔底波澜”十六字。这副对联精准概括了杜诗的人民性与史诗品格,其木刻联匾至今高悬,已成为草堂的精神象征。

同样是为草堂专门创作,陈毅元帅挥毫题写的“恰受航轩”匾额,笔力遒劲;叶圣陶先生以端庄篆书留下的“工部祠”墨迹,典雅肃穆。这些题字,与建筑园林融为一体,构成了独特的“草堂语文”。

尤为珍贵的是来自国际友人的致敬。展柜中,法国前总统希拉克“向人类最伟大的诗人致以最崇高的敬意”的题词,与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一个产生如此伟大诗人的民族,必将拥有辉煌的未来”的感言,都静静陈列。这些跨越文化的赞誉,共同确立了杜甫作为具有世界影响力的伟大诗人的文化坐标。

除了宏大的题咏,一些融入日常雅趣的文房清玩,同样寄托着深挚情怀。李一氓先生捐赠的紫檀木刻诗笔筒、镌有杜甫诗句的墨锭,让杜诗精神从书斋案头得以具象化。

展墙中心处呈现了众多捐赠者姓名,犹如一条星光之河。“受展陈空间所限,无数捐献者姓名、逾万件文物及公益项目细节未能一一呈现,只能择要陈列以管窥全貌,但草堂对每一位守护者的感激与敬意,始终赤诚如初。”正如结语中的这段话,道出了展览的初衷——不止展示珍宝,更是感恩每一份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