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河湾盆地是东亚地区人类最早踏足地之一,目前已确认存在距今约166万年~170多万年前的古人类活动证据[1,2]。密集分布的百万年前早更新世遗址为探讨早期人类的技术行为与环境适应提供了重要材料,科研工作者以考古材料为依托,将研究成果发表在国际知名期刊上,使中华大地上的百万年人类史得到国际学术界的认可。然而,与逐渐清晰的泥河湾盆地早更新世人类活动面貌相比,泥河湾盆地中更新世期间的古人类活动面貌仍被迷雾笼罩,盆地内中更新世人类活动遗址数量偏少是造成这一现状的重要原因。

广义的泥河湾盆地由阳原盆地、蔚县盆地和大同盆地等次级盆地组成[3]。考虑到阳原盆地已经历数十年的考古调查与发掘,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裴树文研究员将目光转向泥河湾盆地的另一重要组成部分——蔚县盆地。蔚县盆地位于广义泥河湾盆地的南部偏东位置,盆地总面积约 4315平方千米,在行政区划上主要包括河北省西部的蔚县和涿鹿县大堡镇,以及山西省东北部的广灵县。蔚县盆地四面环山,西南侧为恒山余脉,东南侧是小五台山,山势险峻,平均海拔在2000米以上,最高峰海拔2882米 ,为河北省境内最高峰;西北侧为六棱山,东北侧为凤凰山,构成与阳原县境内泥河湾盆地北部的分水岭,海拔在1000米以上。盆地中部地形比较平坦,地势总的趋势为西高东低,海拔在 887~984米之间,发源于山西省广灵县的壶流河自西向东再向北纵贯而过。壶流河以南为冲洪积扇地带,地形相对比较平缓,略呈波状起伏;壶流河以北为坡洪积湖积高阶地台地[4]。

从2015年到2025年的十余年间,裴树文研究员带领团队在蔚县盆地开展了连续系统的考古调查,发现了数量丰富的旧石器时代遗址,并针对吉家庄遗址群和暖泉遗址群开展了连续系统的发掘工作[5,6,7,8]。团队在蔚县发现的旧石器遗址中,不乏距今数十万年的中更新世遗址,包括吉家庄遗址、前上营遗址、蔡家沟遗址、北官堡遗址、饮涧沟遗址等,为了解中更新世人类行为与演化脉络提供了大量材料支撑。本文所介绍的饮涧沟遗址,是目前蔚县盆地内遗物出土最为丰富的中更新世遗址。

发现与发掘

饮涧沟遗址位于河北省蔚县暖泉镇风水庄村东侧,文化层海拔高度为948米。2019年至2020年,裴树文等在蔚县盆地开展旧石器考古调查时在该地点冲沟东侧剖面的地层中发现了典型的完整石片和动物化石等古人类遗物,确认了遗址的发掘潜力。2020年至2022年,团队对该遗址进行了两次系统发掘,共收获编号标本3403件,其中石制品1310件,动物骨骼化石1964件,牙齿化石129件。2024年,为充分发掘饮涧沟遗址的考古学价值,团队决定在原饮涧沟遗址发掘区基础上向东扩大发掘面积,开启对饮涧沟遗址的新一轮发掘工作,并于2025年10月最终完成。本文即对2024年至2025年度饮涧沟遗址发掘工作及收获的简要报道。

饮涧沟遗址的地理位置

工作概况

本次发掘严格按照考古发掘规程开展,以发掘区域西南角为基点,以北向为正方向,采用全站仪进行布方和测量工作。探方规格为1米×1 米,文化层发掘面积共约50平方米。发掘时按照文化层内划分水平层的方式逐层向下清理揭露,水平层厚度以5厘米为主。从上到下共清理19个包含遗物的水平层,每一水平层清理完成后使用全站仪记录遗物出土位置,并测量特定遗物的产状信息,使用相机和无人机拍摄遗物出土状态以及分布,并绘制遗物分布图,对发掘的地层进行筛选,以最大程度获取文化遗物。本次发掘共揭露文化层厚度约2米,出土编号标本3355件。

饮涧沟遗址发掘工作场景

饮涧沟遗物出土照

出土遗物

本次发掘收获的遗物包括动物骨骼化石、牙齿化石以及石质标本等3类,另有鸵鸟蛋皮1件。

动物骨骼化石数量最多,共2630件,包括大量保存完好的长骨、椎骨、下颌骨等部位,具有明确的形态学意义。经野外初步鉴定,这批动物骨骼化石多属于偶蹄类、奇蹄类等大型食草类动物。经初步观察可发现,部分动物骨骼化石表面有明显的人工切割或砍砸痕迹,部分化石表面甚至发现人工修理痕迹,表明古人类对遗址内动物资源的多样化加工利用。

不同动物的牙齿形态特征差异显著,对于物种鉴定具有重要意义,再加上牙齿通常十分坚硬,比一般的动物骨骼更容易保存,因此动物牙齿化石同样是动物考古研究的重要材料。本次发掘共收获117件保存完好的动物牙齿化石,大多数为各种食草动物的高冠齿,与动物骨骼初步观察的结论一致。除属种鉴定外,这些牙齿化石中包含的同位素信息还对当时的环境具有重要的指示意义。后续更加深入的动物考古研究将详细揭示饮涧沟古人类与动物资源的互动方式。

石制品研究能够揭示古人类石器制作技术,反映古人类的思维认知能力。本次发掘共获得石质标本数量607件,以灰黑色的硅质灰岩为主要原料,另有少量石英、火山岩原料。大部分石质标本表面可见确切人工痕迹,天然砾石和岩块数量极少。从技术类型上看,除数量众多的碎片和断块外,饮涧沟遗址的石制品以各型完整石片为主,以石片为毛坯的修理工具也有一定数量,但用于生产石片的石核数量较少。整体上看,饮涧沟遗址石制品仍属于石核-石片以及小型修理工具组合的范畴,未发现大型切割工具等典型阿舍利工业产品以及勒瓦喽哇石核等典型莫斯特工业产品。遗址内石片生产模式、石器加工方式以及原料利用等问题仍须更加详细地研究。

饮涧沟遗址出土的动物化石与石制品

地层与年代

准确的遗址年代是开展相应考古学研究的必要条件。通过剖面地层观察可知,饮涧沟遗址埋藏于河湖相地层内,文化遗物出土于棕红-棕灰色致密粉砂-黏土层,该层发育波状层理、水平层和条带状棕黄色锈斑,局部区域可见炭屑。依据地层信息(泥河湾层)及石制品技术初步分析推断,该遗址地质年代大致为中更新世。从发掘出土的哺乳动物化石的属种来推测,可以得出类似的结论。

为获取更加精确的年代范围,在2024年发掘过程中,发掘团队邀请河北师范大学郭玉杰团队对饮涧沟遗址剖面采集了光释光测年样品。测试结果表明,遗址文化层之上的层位年代已超出光释光测年方法的年代下限(30万年左右),这表明遗址文化层年代应不晚于中更新世晚期。除光释光测年方法外,发掘团队另外采集了宇成核素26Al/10Be测年所需的沉积样品,并送至汕头大学涂华团队进行检测,初步结果表明文化层下伏地层为距今50万年前堆积。虽然更高分辨率的年代范围仍未得出,但作为一处少有的遗物高密度出土的中更新世遗址,饮涧沟遗址的科研价值已经十分凸显。

考古学意义

经过本轮发掘可以明确,饮涧沟遗址是泥河湾盆地目前出土遗物最为丰富的中更新世遗址之一。遗址出土的大量动物骨骼与牙齿化石具有巨大的动物考古研究潜力,有望系统揭示泥河湾盆地中更新世古人类对动物资源的获取策略以及加工利用方式,也可为中更新世环境变化提供更加具体的指示物;本次发掘及此前发掘共获得接近2000件石质标本,其中数量可观的石制品将为中更新世古人类石器制作与使用以及行为方式的研究提供材料支撑。

饮涧沟遗址,连同蔚县盆地其他中更新世遗址一起,弥补了泥河湾盆地中更新世古人类活动遗存的匮乏,使得泥河湾盆地百万年人类技术演化链条得以完善,遗址的进一步研究对构建中国“百万年人类史”这一宏伟画卷具有重要的科学与现实意义。

参考文献

[1] Zhu RX, Potts R, Xie F, et al. New evidence on the earliest human presence at high northern latitudes in northeast Asia[J]. Nature, 2004, 431: 559-562

[2] 王法岗,孙永春. 泥河湾考古图典[M]. 石家庄:河北美术出版社,2023

[3] 卫奇.泥河湾盆地考证[J].文物春秋,2016, 2: 3-11

[4] 裴树文, 马东东, 贾真秀, 等. 蔚县盆地吉家庄旧石器遗址发掘报告[J]. 人类学学报, 2018, 37(04): 510.

[5] 马东东,牛东伟,裴树文,等.蔚县盆地2017-2018年旧石器考古调查简报[J].人类学学报,2021, 40(1): 128-136

[6] 牛东伟,闫晓蒙,马东东,等.蔚县盆地2019-2020年旧石器考古调查[J].人类学学报,2022, 41(5): 936-944

[7] 周士航,何湘栋,徐静玥,等.蔚县盆地东沟遗址2017年度发掘简报[J].人类学学报,2024, 43(1): 132-142

[8] Ye Z, Pei SW, Tu H, et al. 26Al/10Be burial dating and technological strategies of hominins at the Jijiazhuang Paleolithic site, Nihewan Basin, China: Implications for understanding Middle Pleistocene human adaptations in east Asia[J]. Quaternary Science Reviews, 2024, 339: 108837

执笔:耿帅杰刘子仪裴树文(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

来源:“中国文物报”微信公众号

责编:昭晣韩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