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值、学历及正义：
基于评赋正义的歧视问题研究》
作者：晓非
出版社：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文｜《法治周末》记者 尹丽
《法治周末》实习生 奥戈
责任编辑｜尹丽
▼全文共2761字，阅读大约需要9分钟
“你会和胖子约会吗？”
十多年前，一位亚裔网友在某网络论坛上抱怨自己在交友中遭遇的种族歧视，却收到这样一句反问。看似随意的网络回帖，像一记警钟，引发了刘晓飞对歧视问题的思考。
这个故事，称得上《颜值、学历及正义：基于“评赋正义”的歧视问题研究》（以下简称《颜值、学历及正义》）一书的源头。这本书的作者正是刘晓飞，他如今是武汉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在接受《法治周末》记者采访时，他提及的另一件事，则让其开始关注学历与正义的关系。
刘晓飞的一位朋友博士毕业于国内顶尖哲学系。因其本科阶段就读的高校既非“985”，也不是“211”，导致申请某高校教职时，连在线系统的本科学历栏都无法填写。“他的经历不是个例。许多‘双非’毕业生在求职和求学中都会遇到类似的困境。”刘晓飞说，
“颜值和学历看似与正义无关，
但本质上都是将人工具化、标签化。
一个社会越是依赖这些标签，
就越缺乏对个体尊严的尊重。”
武汉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刘晓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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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注私人领域偏好
Appearance Education and Justice
与西方主流歧视研究不同，刘晓飞将目光投向了更隐秘的“私人生活中的评价行为”。在他看来，涉及就业、教育等公共领域的歧视行为剥夺了人们追求幸福生活的物质福祉和精神福祉，但是私人生活中的偏好，如审美偏见则以一种更隐秘的形式妨害了受歧视者获得友谊、爱情等人际关系福祉的机会。
书中开篇引用了两则案例来揭示评价体系的道德困境：面对两家设备、服务和价位都相同的健身房，韩梅梅选择购买健身教练更加帅气的那一家会员；与此同时，某大学研究生导师李雷，在两位教育背景大致相同的女学生中，选择录取了那位长相更出众的学生。
伦理学课上，刘晓飞就上面两个故事询问学生们的看法，大多数人认为李雷的做法不对，但韩梅梅的做法无妨。同样是以貌取人，为何大家默许了韩梅梅的个人偏好，却谴责李雷的专业失格？
这个矛盾，点出了我们生活中无处不在的区别对待：“嫁人不嫁凤凰男”“女司机是马路杀手”“金本银硕铜博”……出身、性别、籍贯、学历等，似乎皆可化作标签，将人分门别类，深深介入公共资源的分配与私人情感的抉择中。
“在这本书中，我想要指出的是，我们反对李雷以貌取人的做法的理由，与反对韩梅梅以貌取人的做法应该是同样的。”刘晓飞坦言，“‘颜值即正义’这样的想法忽视了私人偏好的社会意义。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我们的偏好与选择，事实上会影响到他人的福祉，也会影响到社会的价值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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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注“评赋正义”的迫切性
Appearance Education and Justice
在主流的正义理论中，“分配正义”关注公共资源如何进行分配，“纠正正义”关乎当一个人犯下过错后如何纠正。
在刘晓飞看来，这两者都聚焦于如何“对待”他人，基于此，他在书中阐释了一个全新的理念——“评赋正义”。“评赋正义”有独特的伦理原则和应用领域，它不仅对我们的行为提出了要求，更关注我们如何看待和评价他人。
刘晓飞认为，当下这个时代正陷入一种评价危机。接受记者采访时，他讲述了这样一个案例：某科技公司的机器人公开展示时，由于其自然连贯的行走姿态遭受大量的网络质疑，后续该公司人员被迫在现场剪开机器人腿部的包裹物，露出“金属骨骼”以此证明机器人的真实性。
“为什么中国的科创企业被迫要自证清白，而外国的企业却没有这样的压力？”刘晓飞说，“基于偏见的评价的不正义，虽然不会直接对人造成伤害，但中国古代早有‘众口铄金’‘人言可畏’的说法。在这个信息时代，对他人的偏见很容易经由网络发酵，对个人甚至机构形成巨大的舆论压力和伤害。这正是当下关注‘评赋正义’的迫切性。”
更令刘晓飞痛心的是一位博士的悲剧。这位在哲学领域崭露头角的青年学者，学术成果丰硕，仅因为相貌、身高、高度近视等身体上的原因，在求职路上屡屡碰壁，最终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哲学本应是他最后的精神避难所。当他发现连这里都无法逃脱世俗对皮囊的恶意时，该是多么绝望？”刘晓飞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悲愤，“这个悲剧告诉我们，歧视从来不是轻飘飘的审美偏好，而是能摧毁生命的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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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对抗歧视
Appearance Education and Justice
刘晓飞告诉记者，在撰写《颜值、学历及正义》书稿期间，他曾将书稿交由一些同行、学生传阅，收到了诸多批评与建议。
其中，争议最为激烈的一点在于：“以貌取人”是否为人性本能，而道德约束是否过于理想化？对此，刘晓飞明确回应道：“道德的本质，正是对那些有问题的本能欲望加以约束。”他援引英国哲学家托马斯•霍布斯在《利维坦》中的观点——“遵守道德，就意味着放弃某些自由”，并以古罗马人从角斗士搏杀中获得审美享受为例，指出这类本能欲望往往以他人痛苦为代价，因此必须受到道德的制约。
刘晓飞进一步强调，人们的审美偏好同样应受到道德的审视与引导，而书中并非要求人们违心地认为不美即是美，而是期望我们对审美渠道保持清醒的反思，警惕狭隘标准成为一种审美“霸权”。“这不仅是在帮助被歧视的群体，也是在帮助我们自己。狭隘的审美观会让持有者自身陷入焦虑，甚至影响其亲密关系的健康构建。”
那么，对于如何在实际生活中对抗颜值和学历歧视？刘晓飞在书中提到：具有公共影响力的机构应承担起塑造包容性审美观的责任；针对学历歧视，则应对现行相关制度提出质疑与政策性建议。采访时，他举了另一个例子：目前很多招聘机构要求应聘者在简历中附带照片，这为相貌歧视提供了便利。他认为，应倡导“无照片简历”，从制度源头尽可能减少相貌偏好对招聘结果的影响。
不过，《颜值、学历及正义》一书的论述核心，更在于强调个体在私人评判领域所需承担的“道德义务”。刘晓飞提出，人们首先需要认识到“颜值即正义”这类观念的道德缺陷，进而应在实践中履行“审美上的自我义务”——例如，主动选择多元化的信息渠道以拓宽审美视野，并在对不熟悉的人作出负面审美判断前，保持开放心态，尝试了解其内在的积极特质。
刘晓飞坚信，哲学应该介入公共议题的讨论中。他认为，哲学的首要任务不在于解释现状，而在于介入现实、挑战那些被视为理所当然的成见，并重塑我们时代的价值观和实践方案。他希望，《颜值、学历及正义》这本书能激发读者对日常歧视现象的反思：
“当你选择健身教练，
或是评审博士申请，
甚至在网上评价一个人时，
能否意识到这背后关乎正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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