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筱毅

小雪刚至,霜气染白了村头的柴草垛,田地里的农活早收了尾,村庄便浸在难得的闲淡里。队长的广播在晒场上空炸开时,我正和表妹蹲在院角翻晒红薯干。

大喇叭里说:“村小学操场唱三晚大戏,有《穆桂英挂帅》!”话音未落,母亲往围裙上擦了擦手,念叨着得早点收工,扛着锄头就往地里赶;父亲却偷偷朝我们挤眼:“先煮饭,爸去挑红薯,你们提前占座。”

午后的晒场热闹起来,戏班的人踩着坑洼泥路,担来十几个木箱子,四角竖起木柱,扯上篷布,简陋的戏台就有了雏形。我和几个小伙伴凑在旁边当“小监工”,趁师傅不注意就抢着递工具,队长挥着手驱赶:“去去去,晚上再来看!”我们却赖着不走,指尖早摸过了箱角露出的五彩戏服边角。戏台两侧挂起布帘,绣着“出将”“入相”,风一吹,布帘摆动,像在预告着另一个世界的开启。

天刚擦黑,我们扛着两条长凳往村小学跑,却发现前排最佳位置早已被老人占满。戏台旁的小贩支起摊子,烤玉米的焦香混着猪油糖的甜腻飘过来。我攥着空空的口袋,盯着红彤彤的猪油糖咽口水。母亲和几位婶子裹着厚棉袄赶来,怀里揣着布兜装的塑料茶杯,我连忙把凳子往中间挪了挪,母亲笑着塞给我一把炒瓜子,热气从她掌心漫过来。

锣鼓声骤然响起时,戏场瞬间安静。“出将”帘一掀,花脸小丑翻着跟头登场,故意跌坐在戏台边,引得人们哄堂大笑,他却鲤鱼打挺起身作揖,惹得台下喝彩声连片。当穆桂英披着战袍出现,头戴金冠,左手捏着翎子,右手红缨枪一甩,全场顿时静了。她行着碎步绕台半圈,右脚轻轻一踢,红缨枪在空中转了两圈稳稳接住。“好!”欢呼声差点盖过了锣鼓声。

我看不懂戏里唱的内容,却着迷于那婉转的土话唱腔,还有演员眼里的光。母亲和婶子们看得入神,时不时跟着哼唱,我则盯着后台的布帘,总想看清演员如何换衣化妆。寒风吹来时,父亲把我的棉袄领子竖起来,奶奶掏出暖乎乎的红薯干,甜香混着戏场里的烟火气,格外熨帖。此时戏到高潮,穆桂英接印出征,“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的唱腔穿透夜色,母亲悄悄抹了抹眼角,说这戏唱的是良心。

最难忘第二晚散戏,归途漆黑,我们踩着月光往家走。母亲和婶子们一路聊着戏里的情节,时不时哼上两句,我跟在后面,听着她们的笑声和远处隐约的锣鼓余音。路过小河渠堤坝时,自行车轮碾过车辙沟,只能蹬半圈,父亲便推着车,让母亲坐在后座,戏里的唱词伴着车轮滚动声,在寒夜里飘了很远。

时光如梭,每当小雪时节,霜气渐浓时,我总会想起那年的乡戏。想起戏台前的人声鼎沸,想起母亲怀里温热的姜茶杯,还有红缨枪划过夜空的璀璨。那些锣鼓声、唱腔声,早已和小雪的寒气、红薯干的甜香一起,藏在了岁月深处,成了我永远的温暖念想。

编辑:宋丽娜审核:冯金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