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视频来源:宜宾融媒)

精神文明报 记者 罗园

11月27日下午,宜宾三江口,红嘴鸥在水面盘旋,游客投喂的身影与粼粼波光相映成趣。53岁的周亮与妻子一起散步,目光却不时望向奔腾的长江——这片滋养了他半生的母亲河,也是他倾注32年心血的地方。“我父亲当年压力大时就在山顶上吼两声,我呢喜欢在江边静走,看波光粼粼、鱼翔浅底,心里就踏实。”作为宜宾珍稀水生动物研究所所长,他话语间流露的是对长江及这里水生动物的深情。

周亮喜欢到长江边散步。(罗园 摄)

长江鲟,是长江特有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被誉为“水中大熊猫”,曾在长江上游这片丰饶的水域中繁衍生息上百万年。然而,科研调查显示,2000年以来,长江鲟野外繁殖停止;2022年7月,世界自然保护联盟认定长江鲟野外灭绝。长江鲟的命运牵动着无数人的心。周亮便是其中之一,他默默守护了长江鲟32年。而他的故事,要从他的父亲周世武说起。

周亮与长江鲟。(受访者供图)

20世纪80年代,周世武早就靠下海经商“发家致富”,却在知命之年“想为国家、为家乡四川宜宾做点儿有意义的事”。站在长江边,周亮回忆起父亲,满是敬佩。“老爷子生前喜欢花鸟鱼虫,当他发现因国际观赏鱼比赛大火的胭脂鱼原产于长江上游宜宾一带后,就踏上了长江珍稀鱼类的保护之路。”

1992年,周世武自费筹备研究所,成为民间参与长江珍稀特有鱼类保护与开发的先行者,不仅聚焦中华鲟、长江鲟等濒危物种的驯养繁殖,还致力于长江上游特有经济鱼类中华倒刺鲃、白甲鱼、岩原鲤的开发。1993年,大学毕业的周亮放弃城市里的工作,回到家乡,来到山沟沟里协助父亲创业,从此与长江鲟结下不解之缘。

周亮在研究所检查鱼苗活力。(受访者供图)

周亮正在观察鱼卵发育情况。(受访者供图)

宜宾珍稀水生动物研究所成立之初,资金与技术双重匮乏,最窘迫时,全靠周亮母亲每月300元的教师工资维系运营。“中华鲟、长江鲟只吃活饵。”周亮回忆,1994年夏,罕见大旱导致活饵断供,为保住种鱼,他和父亲佝偻着身子带着同事们到山沟和河边沙地里挖蚯蚓,饿啃干馒头、渴饮山泉水,从清晨忙到日暮;挖不到蚯蚓时,就穿着橡胶水裤在臭水沟里徒手摸线虫。烈日下的臭水沟熏得人睁不开眼,但却阻挡不了他们护鱼的行动。

随之而来的还有冷嘲热讽。“放着赚钱的品种不养,偏要啃硬骨头,傻不傻?”“能把中华鲟、长江鲟养活,我就手板心煎鱼给你吃!”质疑声不绝于耳。更让他们受挫的是,一次购买胭脂鱼种鱼时,竟被斥“个体户妄想搞高科技”,遭拒。但父子二人没有放弃,连续五天蹲守,最终用真诚打动管理者,如愿购得种鱼。

为弥补专业短板,周亮把《鱼类生理学》《动物胚胎学》等专业书籍读了一遍又一遍,虚心请教专家,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不断分析总结。

周亮在研究所。(受访者供图)

五年磨一剑,1998年,长江鲟内塘驯养人工繁殖成功。“老爷子当时高兴得像个孩子,去给我妈报喜的时候他的眼里都是泪水。”周亮至今依然记得那份激动。然而困境并未终结,因发不起工资,员工陆续离去,最后只剩6人勉力支撑。父亲去世后,周亮接过“守护”的接力棒,用了20多年,才还清父亲生前留下的数百万元的“养鱼外债”。

坚守终有回响。2004年,在长江鲟野外误捕记录几乎归零,物种走到绝迹边缘之际,宜宾珍稀水生动物研究所实现规模化繁殖,产苗上万尾;2007 年,中国首次生态补偿增殖放流长江鲟,周亮带领研究所为国家提供了规格2—3斤每尾的长江鲟幼鱼2000尾。2012至2016年,周亮参与国家珍稀鱼类保护,把长江鲟人工规模化繁殖产能从10万尾数量级提高到百万尾数量级。2023至2024年,他带领研究所协助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长江水产研究所杜浩博士团队开展长江鲟天然水域繁殖试验,实验成功的消息登上新闻联播,央视全程直播。

32年来,在党和政府的支持下,宜宾珍稀水生动物研究所累计向长江增殖放流中华鲟、长江鲟、胭脂鱼、岩原鲤等珍稀特有鱼类上百万尾,价值数千万元,周亮也先后斩获中国斯巴鲁野生动物保护奖、中国水生野生动物保护海昌奉献奖等荣誉。对他而言,最大的成就莫过于让“长江精灵”免于绝迹。

周亮在长江边接受媒体采访。(罗园 摄)

回望32年护鱼路,如今同是知命之年的周亮告诉记者,他愈发理解父亲当初的选择。每次到江边散步,他常想起母亲曾向他描述过的,他至今不曾见过的场景:在宜宾东郊长江下游南岸开阔的江面上,成群的鲟鱼逆流上行,时而结伴潜水,时而跃出水面。

“如果能回到1993年,我会告诉年轻的自己,长路漫漫,别怕艰难,坚持、坚持、坚持下去,就一定会到达胜利的彼岸。”三江口的江风吹亮了周亮的眼眸,江波荡漾,但他“守护”的初心从未动摇,始终照亮着长江鲟回家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