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鲲,中国著名音乐家、作曲家,亚洲首位百亿票房电影音乐人,参与电影累计票房超300亿。其音乐代表作丰富,涵盖《哪吒之魔童闹海》《流浪地球》系列、《飞驰人生2》《熊出没》等影视,及《舌尖上的中国》《风味人间》《觉醒年代》《苍兰诀》等200多部爆款影视。


电影音乐人阿鲲

封面新闻记者 徐语杨

2025年,中国电影走过了风云激荡的120年。从黑白默片到沉浸式视听,电影不仅是影像的艺术,也是声音的美学。在那些未被人物台词填满的缝隙里,音乐,成了另一种叙事的表现方式。阿鲲,正是这样一位“用音乐讲故事”的人。

从《舌尖上的中国》里那段如今已家喻户晓的音乐动机,到《流浪地球》中穿越星际的壮阔旋律,再到《哪吒之魔童闹海》里少年英雄的命运抗争,阿鲲的音乐,正伴随中国电影一路前行,成为无数观众银幕记忆中共同回荡的声音。

在他回到家乡成都举办个人电影音乐会之际,封面新闻与他进行了一场关于音乐、电影与情感的深度对话。

在“阿鲲音乐宇宙”上

“双线叙事”:

一手在钢琴键盘,一手在电脑键盘

阿鲲的成长轨迹,本身就像极了一部“双线叙事”的电影。一条“线”是音乐:他的音乐启蒙很早,幼儿园起开始系统学习钢琴,小学五年级就已考过钢琴十级;另一条“线”则是科技:阿鲲好奇心强,对计算机有很高的天赋,小学时就接触编程,初中参加成都市编程比赛,还拿了名次。

但这并不是两条平行的线,而是始终穿插交织,就像阿鲲形容自己那样:一只手在钢琴键盘,一只手在电脑键盘。小学的时候,他通过编程,能将电脑键盘变成了一个简单的合成器,按动不同的字母键,触发不同频率的声音,刚好能对应钢琴上的音符。科技与艺术,在他的世界里,并非割裂的两极,而是互为表里,相互滋养。

高考后,他进入了以理工科著称的电子科技大学,攻读通信工程专业。对外人而言,这似乎是一次人生的“转向”。但对阿鲲来说,音乐从未离场。在电子科大期间,他加入了学校的交响乐团,但担任“钢琴”部分的阿鲲却陷入了尴尬——因为能用上钢琴的地方比较少,所以他的排练机会也不多,他成了全团时间相对比较自由的人。

然而,这段“边缘人”的经历,反而成了他宝贵的财富。他利用这个机会,这周去小提琴声部看看,下一周又凑到圆号声部学习,“把整个乐团都摸了一圈”。后来,乐团指挥让他担任助理,在指挥缺席时带领大家排练。这段近距离观察甚至亲身参与指挥的经历,让他对交响乐队的每一种音色有了深入了解。

阿鲲从电子科大毕业,进入川音作曲系深造,再到北上结识央视《舌尖上的中国》项目组,他完成了从理工科学子到职业作曲家的关键一跃。回顾这段历程,他否认了“转型”的说法:“因为我从来就没有离开过音乐。”

阿鲲在成都

那些电影角色不曾说出的台词

用音乐替他们“开口”

“你有没有发现,电影里的角色往往不会把心里话全部说出来?”阿鲲说,“而音乐,就是替他们说出来的那部分。”

在阿鲲看来,优秀的影视配乐,绝非画面的附庸或简单的情绪烘托,它承担着更为主动的叙事功能——说出那些角色无法宣之于口,或刻意隐藏的内心独白。

这些由音乐讲出来的“台词”,不受制于文化和地域的局限,往往能触底人类内心最深处的体验与情感认同。

《流浪地球》和《哪吒2》在海外上映时,他特意去当地影院观察观众反应。“比如哪吒,有些中国的神话设定,外国观众不一定能完全理解,”他坦言,“但音乐的东西,我发现他们能懂。”

阿鲲分享了两个动人的细节:在《哪吒2》的某场情感重头戏时,随着音乐的缓缓响起,坐在他左边的外国女士悄悄用手扶住了湿润的眼眶,良久没有松开;在《流浪地球》在国外上映的现场,一位外国年轻姑娘告诉他,当音乐响起时,她想到了自己的父亲。这些动人的瞬间,让阿鲲确信,音乐能穿透文化的壁垒,直抵人性中最共通的情感柔软处,音乐的确没有国界。

阿鲲在音乐会上演奏《哪吒2》中的配乐

这份至关重要的“情感”,正是阿鲲认为当前乃至可见的未来,AI无法逾越的人类的关键所在。他认为,人类情绪的复杂性是难以量化的。

“你把我的作品喂给AI,它学得出旋律、和声、结构,但它永远无法走出情感和情绪。”他继而解释道,人类会犯错,演奏终有不完美,但AI做出来的东西,可能非常的“对”,但在音乐领域,这种“对”恰恰是它的“不对”。大提琴手晚了一拍的呼吸,钢琴家不该重却重了的音符,这或许才是音乐里最动人的部分。

经典的影视配乐在哪儿创作?

阿鲲:出租车上

一些经典创作的诞生,并非总是在庄严的工作室,有时恰恰在于生活不经意的瞬间。有些地方,你甚至想都想不到。

比如出租车。

《流浪地球》中最经典的曲子《开启新征程》,振奋又激荡。它的创作场景,是在英国伦敦阿鲲打出租车的途中。“伦敦的司机开得太猛了,”他笑着回忆,“我当时整个人被甩来甩去。”就在这种身体失衡的状态下,精神的飞船却率先开启了新的征程,一段旋律诞生了。

阿鲲为《流浪地球》系列电影制作音乐

阿鲲坦言自己会开车,但很少开车,“因为我自己开车是一件有点危险的事情。”原因在于,他喜欢开车听音乐,一旦听歌就会不自觉地进入到专业分析模式,“脑子里在想音乐,已经不是在看前方了。”

于是,打车成了他穿梭于城市间的首选。在出租车上看手机会晕车,东想西想便成了最常做的事,而这种时候又往往是他和导演聊完回家的路上,慢慢地,出租车变成了创意发酵的温床。

在《哪吒2》中那个经典的“娘再抱抱你”片段配乐,也是阿鲲看完样片后,坐出租车回家的路上。他在车上想到了自己的妈妈,情感到位,灵感便自然涌现。他把这段旋律发给了要求极高的导演,竟一刀未改,顺利通过。

电影音乐走向何方?

它有独立的艺术生命与被聆听的价值

回顾中国电影音乐行业这些年的变化,阿鲲感触颇深。很早以前,都是制片主任找音乐人聊项目,遇上缺钱的时候,也总会扣减这一部分的开支。而如今,电影音乐已然开始受到全行业的重视,往往是制片人甚至出品人来牵头音乐项目,聊的是:“我们怎么做得更好,实现双赢。”

这种转变,意味着电影音乐正从“附属品”逐渐成为另一种影视的“叙事方式”。

然而,他心中始终怀着一份忧虑,乃至“害怕”:“我特别怕观众看完电影问:‘这里面有音乐吗?’”他解释道,只要没有出现人拿着话筒唱歌的场景,好像观众就不记得电影里有音乐出现。

他渴望电影音乐能够摆脱“背景板”的刻板印象,获得独立的艺术生命与被聆听的价值。他提到了一个极具说服力的例子:“我们的国歌《义勇军进行曲》,最早就是电影《风云儿女》的主题曲。”这说明,伟大的电影音乐完全有能力脱离影像,融入一个民族的血脉,成为时代的精神符号。

他理想中电影音乐最好的未来图景,是能够深度融入大众的日常生活。“大家通过我的音乐去做各种各样不同的事情,”他欣慰地列举着在音乐平台看到的评论,“有人在炒菜的时候听,有人听着《太空电梯》开车,觉得开的不是车是飞船。还有一个外卖小哥说,他送外卖时必听《太空电梯》,感觉送的都不是外卖,是特别厉害的高科技装备。”这些生动的应用场景,让阿鲲感到无比欣慰,因为这正是音乐生命力的延续。

在中国电影波澜壮阔的120年长河中,电影音乐的角色从默片的现场配乐,演进为视听语言中不可或缺的叙事主体。阿鲲,作为新一代作曲家的中坚力量,他的探索与实践,深刻地诠释了音乐在电影中的力量:它没有台词,却震耳欲聋;它不具象,却包罗万象。

(图据采访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