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
泸州是杨慎的第二故乡,“杨状元替主充军”等民间故事在泸州流传,家喻户晓。“流寓江阳十余年,与曾岷野、章后斋诸公相友善,交游日众”,结社赋诗,在泸州留下诗作多至百余首。杨慎的诗,在明代独立于前后七子之外,独树一帜。后人多有推崇,《四库全书目录提要》也说他“以博洽冠一时。其诗含吐六朝,于明独立门户”。
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注释〕
词的上阕通过历史现象咏叹宇宙永恒、江水不息、青山常在,而一代代英雄人物却无一不是转瞬即逝。下阕写词人高洁的情操、旷达的胸怀。把历代兴亡作为谈资笑料以助酒兴,表现了词人鄙夷世俗、淡泊洒脱的情怀。全词基调慷慨悲壮,读来只觉荡气回肠、回味无穷,平添万千感慨在心头。
据研究,杨慎在35年的放逐生涯中,先后七次回川,“往复滇云14回”,路过泸州15次。《临江仙》初稿写于泸州(江阳),灵感产生于泸州码头 。同时也是作为《廿一史弹词》第三段《说秦汉》的开场词而作。
病中怀秋八首(其三)
南定楼前碧草春,荔枝林下少埃尘。
三泸名号讹千古,二水沱崏会两津。
青箬海商船舫集,红装营妓管弦新。
多情莫悔登临数,良夜何妨秉烛频。
——《直隶泸州志》乾隆版
〔注释〕
三泸句,关于泸州得名的由来,说法莫衷一是。所以杨升庵说是“三泸名号讹千古”。
十五世纪初,泸州已是全国三十三个较大商业及手工业城市,与成都、重庆鼎足而三。这首诗生动记述作者从南定楼上看到的泸州岸上江边商贾林立、船头云集的繁荣景象,同时以优美的笔法描绘了南定楼下春草碧碧,荔枝林中无限生机的自然风光,将和谐的自然同市集的喧闹相比对,更加突显泸州繁华。
病中秋怀八首(其六)
迢递城西百尺楼,登兹销暑亦销忧。
江山平远难为画,云物高寒易得秋。
吉甫清风来玉尘,涪翁妙墨换银钩。
余甘渡口斜阳外,霭迺渔歌杂棹讴。
——《直隶泸州志》乾隆版
〔注释〕
城西百尺楼,指泸州宝山(今忠山)上的江山平远楼。南宋庆元间(1190-1195),右司陈公损之尝筑堂,制帅袁公说友名之曰“江山平远”,收揽一山胜概,这里“地静一尘不染,楼高四望皆空”(杨慎《江山平远楼避暑六言》)。
吉甫,尹吉甫。泸州是周太师尹吉甫的故乡。晋代郦道元《水经注》引《琴清英》记载说,尹吉甫有子曰伯奇,后母谗之,无以自明,投江绝命。吉甫不知其所之,夜梦伯奇衣苔带藻,方悟其已死,江头据石抚琴痛哭。后人因名其石为尹吉甫抚琴台,“琴台霜操”为泸州八景之一。
江山平远楼是泸州一处著名的风景名胜,登上四顾,泸州城尽收眼底,感受着抚琴台上吹过来的清风,看到夕阳照射下的余甘渡头,听到江上来往船只的渔歌之声,恍然达到物我两忘之境地。
竞渡曲
江阳旧俗敬端阳,龙舟竞渡江之滂。
已欣永日恣游戏,更兼细雨生微凉。
五龙青红黄白黑,昂头竖髧项鬐翼。
奔电追风跃且鸣,击汰冲波横复直。
仿佛湖州张水嬉,想象习战昆明池。
长年三老夸好手,观者两岸忘其疲。
露玠文身凫雁浴,千桡百桨蚣蝑足。
蚁穴南柯檀伐槐,蜗牛左角蛮攻触。
君不见!
争名争利在市朝,相倾相夺不相饶。
偃旗罢鼓各归去,急流勇退同逍遥。
——《太史升庵遗集》卷五
〔注释〕
南柯句,唐《南柯记》里两个蚂蚁国互相征伐的故事,指参赛龙船多如群蚁。
蛮攻触句,《庄子·则阳》:“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这里喻指竞渡场面激烈。
本诗描写泸州端午赛龙船场景。仿佛看到泸州城男女老幼江边观赏龙舟竞渡场面,听到了龙船上震天的锣鼓和岸头的呐喊,看到了五色龙船劈波斩浪、抢渡争先。端午赛龙舟是中国民间最盛大的节日娱乐活动。民国《泸县志·风俗》载,泸州旧时龙舟之盛,冠甲全川。参加竞赛的团体,各自造船,冠以不同的龙名。端午当日,在江边一字摆开,一声令下,冲向终点。此时两岸观众人山人海,呐喊助威,与龙船上震天的锣鼓声和号子声交织成一片,激烈程度不亚于两军对垒,生死相搏。
杨慎(1488—1559),字用修,初号月溪、升庵,又号逸史氏、博南山人、洞天真逸、滇南戍史、金马碧鸡老兵等。四川新都(今成都市新都区)人,祖籍庐陵。明代著名文学家,明代三才子之首,东阁大学士杨廷和之子。杨慎于正德六年(1511)状元及第,官翰林院修撰,参与编修《武宗实录》。武宗微行出居庸关,上疏抗谏。世宗继位,复为翰林修撰,任经筵讲官。嘉靖三年(1524),因“大礼议”受廷杖,谪戍于云南永昌卫,此后往返于四川、云南等地,终老于永昌卫。嘉靖三十八年(1559),杨慎卒于戍所,年七十二。明穆宗时追赠光禄寺少卿,明熹宗时追谥“文宪”。杨慎在滇南三十年,博览群书。他善文、词及散曲,论古考证之作,范围颇广。其诗沉酣六朝,揽采晚唐,创为渊博靡丽之词,造诣深厚,独立于当时风气之外。著作达四百余种,后人辑为《升庵集》。《明史·杨慎传》说:“终明之世斗著述之富,记诵之博,推慎为第一。其所著书多至四百余种,并行于世。”是明代第一才子。
来源:川江号、泸州史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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泸州的江水,是杨慎的墨汁。五百年前,他把贬谪的崎岖写成《临江仙》的浩荡,将市井烟火吟作荔枝林下的诗行。如今浪花依旧淘尽英雄,而那句‘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早已越过时空,成了所有逆旅之人的解药。
以谪戍之身,作江山之主。杨升庵将泸州的江水龙舟、城楼烟雨,化作了穿越时空的文化血脉——荔枝林下的诗稿,南定楼上的远眺,每一笔都是对人间烟火最深情的凝视。真正的文人,从不因境遇而凋零,反在漂泊中活成一座城池的记忆。
呵呵,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