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制作  吴聃

川报观察记者 衡洁 李秋怡 吴亚飞 何勤华

1月14日,多日阴雨后的悬崖村迎来了一个艳阳天。

早晨9点过,我们在莫色拉博等村民的带领下开始向悬崖村进军。

这个本名阿土列尔的村庄,位于全国14个集中连片特困地区之一的大凉山腹地昭觉县支尔莫乡。过去,人们进出村子需要攀爬由藤条和木棍编成的17段“天梯”,从山脚下的牛觉组到半山腰的勒尔组,垂直落差不到1000米,路程只有4公里,却需要沿着藤梯爬上四五个小时。

曾经危险的藤梯。

如今的路已没有当年那么危险。1000级一米多宽的钢梯成了崖边一道抢眼的风景,蜿蜒着直入山顶。对于村里走惯山路的年轻人来说,更是爬上奔下如履平地。拉博说,他最快下山只需要15分钟。

改变的不只是路。

这个曾经在互联网上一夜“爆红”的村庄,在今天,正试着用互联网更为深刻地改写自己的命运。就像忽然被时代发现并推动向前的陀螺一般,它高速飞转起来,再也不能停歇。

如今的钢梯方便了出行,不过仍然很陡峭。

视频:川观妹爬险峻的钢梯

(一)  

“悬崖飞人拉博”用心经营着自己的“网红”身份

当悬崖村的新晋“网红”莫色拉博忽然站在我们面前时,尽管来之前已经看过他的几场直播,还是一下子没认出来。

这个皮肤黝黑、身型瘦小的男孩子,乍一看和别的彝族小伙儿并无不同。甚至和我们说起话来,他也非常腼腆,一点儿不像直播时滔滔不绝眉飞色舞的样子。

川观妹和拉博在钢梯上休息。

只有仔细观察,才能看出些不同:他的衣衫很单薄,正值悬崖村最冷的三九天,他只穿了一件毛衣和一件套头卫衣,腿上是单薄的牛仔裤,这说明他身体很好,抗冻;他的头发烫成了卷卷的时兴发型(尽管自己不承认,但他的小伙伴悄悄告诉了我们),这说明他已经有了包装自己的意识。

我们很快交换了微信,只见微信头像是他在悬崖村山石间高高跃起的照片,名称也叫作“悬崖飞人拉博”,扫了一眼朋友圈,大多是他自己拍的各种悬崖村视频。看得出,他正用心经营着自己的“网红”身份。

拉博的微信头像(图片由拉博提供)

“我们接着往上走啊!边走边直播是没毛病的!感谢这位老铁的啤酒,谢谢你们的点亮!”爬了一段路,拉博忽然打开手机、支起自拍杆,边走边开启了一场直播。

除了用带着彝语“风味”的普通话给天南海北的粉丝介绍一路上的景色,他还熟稔地用网络语言跟粉丝互动、开玩笑,一扫之前的腼腆。只见他手机屏幕上的留言和礼物快速刷屏,他还会根据网友的要求随时变换话题。

拉博正在直播,他在钢梯上如履平地。

去年6月,村上建起通信基站,让悬崖村通过网络接入了全世界。

也许是由于与世隔绝的时间太久,这里的村民对于新事物有着更为热切的渴求和接受度。刚通网不久,拉博就接触到了直播。5个月前,他通过某直播APP上传了第一张反映悬崖村日常生活的照片,获得了37万次的播放量,这给他带来了信心和乐趣。

几个月来,他上传在钢梯上“走钢丝”般的惊险视频,直播上下村庄的沿途见闻或是放羊、种地等生活场景,积累了12.8万的粉丝量,有了“悬崖飞人”的名号,成长为悬崖村第一批“网红”。他的名气吸引了全国各地的粉丝前来悬崖村看他,迄今已有七八十人。

显而易见,互联网带给了他全新的体验和成就感。

唯一的困扰是,不断有女粉丝在网上跟他表白。“说喜欢我、要嫁到悬崖村来。”拉博说。来找他的90%也是女粉丝,这引得他老婆有些吃醋。“她老叫我别玩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走着走着,拉博忽然打开手机开始直播。悬崖村村民们对互联网已经非常熟悉。

(二)

曾经的“与世隔绝”一旦被打开,就再也回不去了

一路上,见拉博玩得high,村里另两位直播“网红”杨阳和伊啥也打开手机,用不同的风格开始了各自的直播。

最新潮的网络玩法,如此自然地出现在曾经以“闭塞”闻名的村庄里——这一幕简直太有意思了。

除了名气,靠互联网带来的收入对于村民们来说更为实在。

拉博现在每周直播两次,最多时有160多万次的播放,多的时候一场打赏就有三四百元。杨阳则更为勤奋,几乎每天都会固定直播两三个小时,这给他带来了稳定的粉丝增长。

获得打赏之外,杨阳还在直播中介绍村庄的土特产,比如蜂蜜和核桃。以前,这些特产只能在有游客来悬崖村时才能卖一点,而现在,天南海北的粉丝都在找他买,“今年的蜂蜜基本都卖完了”,杨阳说。我们后来在杨阳家尝了一口野蜂蜜,又香又甜。

悬崖村“网红”杨阳在直播。

“你这样每天都直播悬崖村,粉丝不会看腻吗?”我们问杨阳。

“不会啊,我今天播走钢梯,明天播种核桃,后天播村里新修的石阶……村里的每一天都是不一样的。”杨阳说。

曾经的“与世隔绝”一旦被打开,就再也回不去了。

现在的悬崖村就像在为今后的旅游开发“热身”,一拨拨来自天南海北的人们正好锻炼着村民们的接待能力。做向导、为这些山外来客背东西(甚至背他们本人),这些都成了村民们习以为常的事,有时还能赚点“外快”。“多的时候一天要来回三四趟呢。”伊啥说。

村里的货运索道也正在修建之中,一旦建成,山内外的物流交通会更加方便,可以想见将为村里带来更多的变化。

悬崖村犹如世外桃源,孩童正在玩耍。

(三)

这里的山水,对于他们来说有一种“迷之魅力”

虽然对村民而言,有了钢梯的路已经好走多了,但对我们三位女性而言,依然显得艰难。经过了近4个小时的攀爬,我们终于“登顶”——到达了村里的勒尔组。

世界忽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地面变得豁然开朗,零零星星的农房散落其间,偶尔传来一声犬吠——所谓“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大抵如是吧。

村里的彝族小姐妹。

记得悬崖村当年“爆红”后,网友们一个集中的问题是:为什么交通如此不便的地方会住人?为什么不搬迁?

其实,真正踩到了这里的土地上,一切都有了顺理成章的解答。

200多年前,悬崖村民的先辈们为躲避战乱,搬到了难以攀爬的山上。发现这里土地肥沃,易守难攻,物产完全可以自给自足,便一代代把家安了下来。

航拍悬崖村。(吴聃 摄)

这里环境优美、空气清新,家里的地甚至多得种不过来,核桃、玉米、土豆……种什么长什么。在村民眼里,这里除了交通不便,再没有别的“bug”。

攀爬悬崖村的路上,我们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其中有一位失恋的男孩,到悬崖村来散心,他说“悬崖村是一个治愈的地方”。

从和村民的聊天中,可以感觉到这里的山水对于他们来说有一种“迷之魅力”。

杨阳和拉博都曾先后到江苏、广东等地打工。然而,就在悬崖村没红之前,他们就已经选择了回来。

命运的奇妙正在于它的不可捉摸。悬崖村忽然出名了。这让更多难舍故土的年轻人选择了回乡,也让守在村里的人们有了更多的选择。

我们在村里的一家小卖部里吃午饭,主人某色拉落告诉我们,从去年开始,陆陆续续有游客进村探访,他就开起了这家小卖部。现在他平均2至3天就要下山采购日常生活用品,还买来五顶帐篷,租用给进村的游客,“如今每个月可以卖上2000元,一家人的收入提高了一半”。现在,村里的小卖部已有了三家,这让某色拉落萌生了更大胆的想法:修客栈。

悬崖村山脚下。

(四)

悬崖村这个“IP”带来的红利,将对村民身份的改变带来无数种可能

吃完饭,我们来到杨阳家。

他正用洗衣机洗衣服,“上个月底才刚刚有了稳定的电。”杨阳指的是悬崖村电网建设改造升级工程结束,正式被纳入国家电网覆盖范围。以前,村里一直靠光伏工程供电,容量有限,仅能满足照明、看电视、手机充电等,大的电器完全带不动。

杨阳的妻子不会说普通话,见到我们就羞涩地进里屋了。因为村里绝大多数村民都存在亲戚关系,所以悬崖村内不能通婚,媳妇儿都是外来的。以前,嫁进来的姑娘大多来自附近的村庄,而现在,村里慢慢有了来自昭觉县、甚至西昌市的媳妇儿。

这些变化,我们“局外人”可能会惊叹“一日千变”,但对身处其间的人,接受并习惯,顺理成章并很快就能适应。

悬崖村第一书记帕查有格就感叹,村里的变换,平日并不觉得,只有在翻看手机照片的时候,才突然醒悟:村里的变化真大,“我们进入了新时代”。

安静的悬崖村。

机遇还在降临。

就在我们上山的前一天,1月13日,由川投集团、成都天友旅游集团公司共同出资开发的悬崖村古里大峡谷景区项目启动。该项目计划投资6.3亿元,是昭觉县投资最大的旅游开发项目。

悬崖村原始森林、溶洞、温泉……这些让拉博和杨阳们念念不忘的美景,将被更大的世界所知晓、分享。悬崖村这个“IP”带给他们的红利,将让他们改变曾经放羊娃的身份,成为向导、教练、老板等无数种可能。

钢梯上,我们还在偶遇了村里幼教点的老师吉伍尔洛。她是悬崖村史上第一个嫁进村的高学历媳妇,留在了村里当老师。面对我们抛出的可能是外界最关心的问题:为什么选择嫁进来?她笑笑说:因为爱他。

川观妹在采访村民。

山脚的古里河和美姑河河水,依旧不穷不休地从这个小山村旁流过,和千百年前一样。而那些被互联网、被新时代所改写的东西,注定会不断地持续下去。

拉博在去年9月15日发了一条朋友圈说:我要像梦一样自由。

去过悬崖村的人会相信:这不是鸡汤。对于这个已成“IP”、潜力无限的小山村来说,梦是可触的,想象力是无边的,每一天都是崭新的。

本组图片除署名外,由衡洁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