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才

包谷下种谷雨天

农谚说:“谷雨前后,种瓜点豆。”谷雨季节来临,江南的乡村进入农忙时间。“布谷啼播春暮日,栽插种管事诸多。”农人们听着布谷鸟的叫声,早出晚归忙碌在田间地头。当进入谷雨节气后,在我国长江中下游一带的气温升高了,而且降水也明显增多。“谷雨是旺汛,一刻值千金。”在古人的经验里,谷雨节气适宜的气温,充足的雨水,极利于谷物生长。

“包谷下种谷雨天。”在我的家乡涪陵农村,谷雨前后是种玉米的最佳时节。每到谷雨节气,布谷鸟也会来到村子,在房前屋后,林间旷野哼着悠闲的歌谣:“布谷、布谷……”,提醒人们播种。“布谷鸟叫,包谷种到。”玉米在我的家乡称之为包谷,而种植玉米,称之为“点包谷”。这段时间里,乡亲们的嘴边时常挂着“点包谷”几个字,比如:“你家今天在哪里点包谷呀?”“你家的包谷怕是要点完了哦?”于母亲而言,点包谷是一件大事,至少提前一个月就记挂在心里,直到所有包谷点完成才会放下。

谷雨节前,母亲就开始操心种包谷的事情,不时听她说道:“今年的包谷咋个整哟,咋种得下去哟!”不光是口头这样说。其实早就开始准备了。每天早晨天擦亮,她就扛起锄头来到承包地里开始铲草挖土,临近节气,就叫上大姐一起去挖点包谷的窝子。点包谷要求土地疏松,窝子的行距间距整齐有序,有利于包谷秧生长过程中日照和透气。把种子点下去后,父亲就从自家茅斯(粪池)里打来粪水淋灌。母亲每天早出晚归,一直忙到日头偏西。当我放学回家,看见母亲杵着锄头,站在黄土地里,被春风卷起的黄灰,填满了脸颊上的沟壑,显得越发沧桑。我问她还有多少没有点完的。母亲喘了口气说:“没得多少了,下个星期就差不多了。”母亲起伏的背影始终定格在那片包谷土地上。

盛夏锄禾日当午

上小学二年级时初学唐代诗人李绅的《锄禾》:“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当时觉得这首诗朗朗上口,但对锄禾的艰辛并不知晓,等到上初中时,随父母参加生产队大集体劳动,才知道锅儿是铁铸的。古人说的“锄禾”,在我老家就是薅草。每到夏天,乡亲们都要薅包谷草,就是用锄头铲除玉米地中的杂草,避免杂草与玉米争夺水分、养分和阳光,以确保玉米健康生长。

进入夏季,包苗拔节生长,不出半月就长成一片片高大的青纱帐,放眼望去,绿油油的包谷林铺满了山坡。山风吹过,漫山遍野沙沙作响,垄垄绿叶迎风起舞,摇曳多姿。一派生机勃勃的田野气象,预示着又一个丰收年景。从春种到夏收,包谷的整个生长期里,需要除几次杂草,才能保持作物生长良好,给包谷薅草便成为常规农活。禾苗矮小时还好,一旦作物长大成林,尤其是吐穗结实的时候,除草那活路干起来就会觉得十分辛苦。六月的田野,更令人难受的是,包谷叶四下伸展开,像一柄柄绿色的剑,人难以避开。叶片边沿锋利如刃,划过肌肤立马现出一道道血印子,火辣辣的又痛又痒。

记得有一年暑假,父亲叫我参加生产队薅包谷草。那正是三伏天,烈日炎炎,高过人头的包谷林密不透风,人在里面像是进了蒸笼,酷热难当。这时候在包谷地里除草,还得低头弓腰,双手攥着锄把使劲薅着草,土地被晒得干焦焦的,再加上地里石头磕磕碰碰,每薅一锄草,都要下大力气。更令人难受的是,包谷叶四下伸展开,像一柄柄绿色的剑,人难以避开,稍不注意,锯齿般的包谷叶子,就会把脸和眼睛划伤,汗水一浸,火辣辣地痛。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像这样干不到一会儿,浑身都是汗淋淋的,汗水从额头、脸上、颈脖不断往下流,一直顺着腿流到地上,我这才体会到怎样的“汗滴禾下土”。这时,我对父亲说:“太阳这么大,为啥非要在太阳底下薅草呢?”父亲说:“太阳大,草才死得快,死得干净。”在我身旁薅草的况长平大叔,朝握锄把的手心吐了一口唾沫,搓了搓,边薅边说,大家薅了两个时辰该“歇气”了。这时,人们纷纷从包谷地里钻出来,走到树荫下,年轻人或坐或躺,岁数大的老人吸着叶子烟……虽说大家都很累,但往树荫下一坐,又说笑起来了。现在的老家农村,干农活都是一家一户了,不再像往年大集体人多热闹。

掰包谷那些事儿

在我的印象中,三秋大忙季节,感觉忙起来像打仗一样,家家户户大人小孩一齐上阵,没办法,孩子们不搭手,田间地头的活路大人还真没有办法兼顾。掰包谷只是秋忙拉开的序幕,但也有一系列的活路等着去完成。最好在天晴大太阳下掰包谷,尽管酷热难耐,地干路硬,起码干起活来脚底下利索,不出踅力,一天能做两天的活。如果遇到阴雨天,麻烦就大啦,下个十天半个月也不是没有。掰包谷时,头上戴个烂草帽子,身上披个烂蓑衣或塑料布,脚上穿一双草鞋,或烂解放鞋,鞋上的泥沾的有十几斤重,钻到包谷地里一个一个往下掰,雨淋得浑身湿透咧手都不敢停。那时候还是大集体,各个作业组的社员们每天天还没亮就来到地里,噼里啪啦地开始辦包谷,包谷叶像刀子一样割的人脸上横七竖八的血道道,人们只顾着干活竟然把疼给忘了。他们把成熟的包谷掰下来放在背篼,或者菜篼里,一篼一篼的装,装满后,男人挑女人背,泥里水里,高一脚低一脚地搬回来,集中在庄屋。包谷总算在风搅雨淋中回来了,但这只是“老鼠拉锨把,大头还在后头呢”。剩下的活路也有我们的一份,像我一样大小的孩子们就坐在屋檐下剥包谷,把每个包谷的外壳撕掉,清理干净红缨子,装入箩筐,然后抬到地坝去晒干。我们在剥包谷的时候,又热又渴,没有水喝,孩子们最高兴的,是看见父母每次挑包谷回来时,背篼或菜筐上插起的四五根苞谷杆,尤其是全身发红的苞谷杆,吃起来又甜又解渴,如今已有近四多年没吃过甜苞谷杆了。

麻包谷很带劲儿

时间来到七月半,晒干后的包谷就该麻了。麻包谷就是把包谷粒从棒子上麻下来。晒干的包谷粒很硬,一粒一粒麻实在是费手劲。那用什么麻呢?解放鞋底是最好的工具。大人们穿的解放鞋有平底的,也有钉子底的。我们就用钉子底的鞋来麻。操作方法就是把长板凳放倒,解放鞋底朝上插在凳子脚上,人坐在凳子边缘,两腿分别放在凳子脚两侧,就能很好地稳住凳子,再拿包谷在上面麻,包谷头朝前,从上往下不停地搓,边搓边转,不一会一个包谷就剩下红红的包谷葫,一个包谷就搓完了。土地下户之后,麻包谷就是各家各户的事了。到了夜晚,晒干的包谷收到屋里堆起金黄色的小山,家里三五孩子一起,两个人一根凳子,每人一只解放鞋,你要左脚的,我就要右脚的,有说有笑的就开工了。“啜、啜、啜……”这是包谷和鞋底的摩擦声音,很带劲儿,大家拿着包谷一起麻,比谁麻得快,最快的两下就麻完,扑通一下把包谷扔到背篓里。个把小时后,每个小孩的面前都堆起了一个玉米堆。包谷麻完后,大家都说想吃冰糕,我就拿着母亲给的两毛钱去大队推销店买。打开大门,一股凉风吹来,月色多么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