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广懿（高级工程师）
城市更新是指对城市中已经不适应现代化城市社会生活的地区作出必要的、有计划的改建，是城市发展进程中的关键环节，它不仅关乎城市物质空间的重塑，更与社会、经济、文化等多方面的可持续发展紧密相连。
联合国住房和城市可持续发展大会于2016年通过《新城市议程》，为未来城市发展制定了方向，城市更新便是其中的重要内容。《新城市议程》强调社会公平与包容，目标是确保“人人共享城市”。在全球城市更新的历程中，有以下几个项目脱颖而出，为世界其他城市的更新与改造提供了宝贵的经验与启示。
新加坡牛车水：
历史肌理的当代传承
作为新加坡历史最悠久的华人聚居区，牛车水历史街区承载着深厚的文化底蕴与历史记忆。该街区在城市更新的过程中，从建筑风貌、空间格局到文化脉络，都遵循“肌理分层管控”策略，成为传统与现代共生共荣城市的典范。
在肌理分层管控下，当地对建筑外观的保护与修复工作细致入微。街区里，传统店屋整齐排列，色彩斑斓的骑楼立面特色显著。这些店屋大多为两三层高，木质百叶窗、雕花的梁柱和独特的瓦顶，无一不在诉说着往昔岁月。在修复过程中，当地严格遵循传统工艺，使用传统建筑材料，力求还原历史风貌。比如，使用传统的青砖、瓦片来修缮墙面与屋顶，保留其古朴质感；对于木质结构，则采用天然的桐油进行保养，维持其色泽与纹理。同时，在内部空间改造上，又巧妙地融入现代元素。原本狭小昏暗的居住空间，经过重新规划，成了明亮舒适的商业店铺、温馨雅致的咖啡馆或独具特色的民宿。这种对建筑外观与内部功能的分层管控，既保留了牛车水的历史韵味，又使其适应现代生活的需求。
牛车水的空间格局同样是肌理分层管控的生动例证。从宏观层面看，整体街道布局延续了早期华人移民聚居时的脉络。狭窄的街道纵横交错，主街熙熙攘攘，店铺林立，是商业活动的核心区域；而隐藏在主街背后的小巷，则宁静古朴，保留着传统民居的生活氛围。从微观层面看，公共空间的打造充分考虑居民与游客的使用需求。街边设置休息座椅、小型喷泉和绿化景观，为人们提供了片刻的休憩之所。同时，通过合理规划停车位、优化交通流线，缓解了因商业活动带来的交通压力。空间格局上的分层管控，让牛车水在热闹繁华中不失秩序，在历史氛围里融入现代便利。
文化层面的肌理分层管控，更是牛车水的灵魂所在。一方面，这里是新加坡华人文化的重要发祥地，各种传统习俗与文化活动在这里代代相传。春节期间，牛车水张灯结彩，舞龙舞狮表演热闹非凡。平日里，传统庙宇、宗祠是人们祭祀、聚会的重要场所，承载着华人对祖先的追思与家族的传承。另一方面，随着时代发展，牛车水也积极接纳多元文化。印度的香料店、马来西亚的小吃摊与华人的传统店铺相邻而居，形成了独特的文化交融景象。政府与社区通过举办美食节、艺术展等各类文化交流活动，进一步促进了不同文化间的互动与理解。这种文化上的分层管控，让牛车水成为多元文化和谐共生的文化熔炉。
新加坡牛车水历史街区的肌理分层管控，是对历史的尊重与传承，也是对现代生活的拥抱与融合。通过在建筑、空间和文化层面的精心雕琢，牛车水不仅保留了历史的厚重感，更焕发出蓬勃的生机与活力，成为全球历史街区保护与发展的成功范例。
美国高线公园：
废弃铁路的华丽转身
美国纽约高线公园的改造项目，是公私合作模式在城市更新领域的杰出范例。项目成功将一条废弃的铁路货运线转变为一个充满活力的城市公共空间，实现了从衰败到繁荣的华丽转身。
高线铁路始建于20世纪30年代，它高悬于曼哈顿西区街道之上，是为将铁路引入工厂和仓库，解决地面交通拥堵问题而修建的。当时，铁路极大推动了纽约西区的工业发展。然而，随着城市经济结构的转型，制造业逐渐衰落，高线铁路的货运功能也日益减弱，在1980年完成最后一次运输任务后被废弃。此后，铁路面临着拆除与保留的争议，破败的铁轨和荒草丛生的景象与周围城市的发展格格不入，成为城市空间中的一道伤疤。
1999年，当地居民约书亚·大卫和罗伯特·哈蒙德创立了“高线之友”这一非营利组织，成为高线公园改造的发起者和核心推动者。该组织成员积极开展宣传活动，向公众展示铁路潜在的文化和景观价值，争取民众的支持；同时，他们还四处奔走游说政府，经过长达10年的努力，成功阻止了政府的拆除计划，并推动改造项目进入实施阶段。在项目实施过程中，“高线之友”负责公园的日常运营管理、维护以及活动策划等工作，通过多元化的渠道筹集资金，目前承担了约98%的年度预算。其资金来源主要包括慈善捐赠、会员计划、场地租赁以及商业赞助等。
纽约市政府在高线公园改造项目中也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政府制定了《高线转换廊道》政策，允许周边土地所有者将开发权转移至其他区域，为开发商参与改造项目提供了经济激励。开发商每获得1平方米建筑面积奖励，就需支付50美元用于公园建设，这一举措不仅平衡了公共利益与私人开发，还为公园的建设筹集了大量资金。此外，政府将公园的所有权移交给纽约市公园局，并通过长期许可协议确保公园的公共属性，保障了公众对公园的使用权。
高线公园的规划设计汇聚了多方专业力量。在设计过程中，设计团队充分考虑了工业遗产保护与生态设计理念，通过保留铁轨遗迹、种植本地植物、设置公共艺术装置等方式，将高线铁路的历史文化与现代城市功能有机融合。同时，政府、社区居民、企业等多方共同参与规划设计的讨论和决策，确保公园的功能布局和景观设计能够满足不同群体的需求，使公园真正成为服务于大众的公共空间。
高线公园改造项目带来了巨大的经济价值。据估算，2007年至2027年间，该项目预计将为纽约市创造14亿美元税收。同时，高线公园的建成极大带动了周边地区的房地产开发和商业繁荣，吸引了超过50亿美元的开发项目，众多高端住宅、商业综合体纷纷拔地而起，公园周边的餐饮、零售、艺术等产业也迎来了蓬勃发展的机遇。例如，许多知名品牌选择在公园附近开设旗舰店或概念店，借助公园的人气提升品牌知名度和销售额。公园还成为时尚品牌发布、文化活动举办的热门场所，进一步提升了区域的商业活力和经济影响力。
在可持续发展方面，高线公园采用了一系列环保措施，如雨水回收利用系统，有效减少了城市水资源的浪费；种植本地植物，不仅适应了当地的气候和土壤条件，还为城市生态系统增添了生物多样性；对旧铁轨等材料的再利用，既体现了对工业遗产的尊重，又践行了资源节约和循环利用的理念。
建成后，公园持续举办免费导览、教育活动、艺术展览等，丰富了居民的文化生活，增强了居民的归属感和社区凝聚力，更为不同年龄、不同背景的人群提供了一个交流互动的平台，促进了社会的和谐发展。
瑞典哈马比生态城：
迈向“碳中和社区”的先锋实践
在全球应对气候变化、探寻可持续发展道路的时代浪潮下，瑞典斯德哥尔摩的哈马比生态城项目成为“碳中和社区”建设的卓越典范。该项目凭借前瞻性的规划理念、系统性的技术应用以及全方位的社会参与，在城市发展与环境保护之间寻得了精妙平衡。
哈马比生态城位于斯德哥尔摩南部，其前身是一片充斥着工业污染的废弃码头和破败城区，涵盖石油炼制厂、金属加工厂等。随着产业结构调整，这片区域陷入衰退，环境污染严重，城市发展亟须注入新的活力。20世纪90年代末，斯德哥尔摩市政府决心将其改造为可持续发展社区，目标直指“碳中和”，期望在减少碳排放的同时，全面提升居民生活质量，塑造经济、社会、环境协同共进的城市发展新范式。
市政府通过立法与规划，将哈马比生态城定位为“两倍于普通社区的可持续性”试点项目，要求其在能源、建筑、交通等领域达到严格环保标准。项目规划初期即确立“闭环城市代谢”理念，通过系统性整合能源、水资源、废弃物管理和交通系统，实现资源高效循环利用。这一理念的核心在于将城市视为一个有机生命体，通过技术创新减少对外部资源的依赖，降低碳排放。
为此，哈马比生态城大力开发太阳能、风能、地热能等可再生能源。社区屋顶广泛铺设太阳能板，每年可提供相当比例的电力。虽然城市风力资源有限，但通过合理选址和技术优化，小型风力发电机也在稳定供电。地热能则借助地下热交换系统，为建筑供暖制冷，降低对传统化石能源的依赖。
区域内还构建了先进的区域供热系统，将附近垃圾焚烧厂产生的余热收集并输送至社区，满足居民供暖需求，实现能源梯级利用。同时，建筑设计遵循严格节能标准，采用高效隔热材料、双层玻璃窗等，大幅减少能源消耗。
在交通方面，城市规划优先保障步行和自行车出行，建设了完善的慢行网络，自行车道与步行道相互连通，串联起社区各个功能区。社区内还设有多个自行车租赁点，方便居民短程出行。公共交通方面，轻轨和公交系统覆盖全面且运行高效，车辆采用清洁能源，减少尾气排放。同时，通过提高中心城区停车费用、设置限制私人汽车通行区域等措施，降低居民对私人汽车的依赖。当地还鼓励居民参与汽车共享项目，减少车辆保有量。
市政府在该项目中发挥了关键引领作用，制定了一系列严格的环保政策和可持续发展目标，为项目推进提供了坚实的政策保障。众多企业为项目建设带来创新技术和解决方案。居民则从项目规划初期就深度参与其中，通过社区会议、问卷调查等形式表达意见和需求。社区还成立了环保志愿者组织，开展环保宣传教育活动，监督社区环境建设，提高居民环保意识和责任感，形成人人参与环保的良好氛围。
当下，世界各地都在积极探索城市废弃空间再利用的新路径，让城市更加绿色、宜居、美好。以上几个成功案例证明，通过合理的设计以及多方协作，废弃基础设施能够转化为城市的宝贵财富，实现经济、社会与生态效益的多赢局面。
《光明日报》（2025年03月13日 1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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