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连线】

光明日报驻柏林记者 焦授松

当地时间2月23日,德国举行联邦议会大选。截至记者发稿时,大选的初步计票结果已经出炉:默茨领导的联盟党获得了28.6%的支持率,赢得了本次德国议会大选;极右翼的选择党获得了20.8%的支持率,较上届大选几乎翻了一番;其后分别是社会民主党(社民党)16.4%,绿党11.6%,左翼党8.8%,瓦根克内希特联盟(瓦盟)4.97%以及自民党4.33%。由于未过5%的门槛,瓦盟和自民党将无法进入下一届联邦议会。

2月23日,在德国柏林的基督教民主联盟总部,联盟党总理候选人默茨(中)在出口民调显示领先后接受祝贺。新华社发

德国大选的结果清晰地显示了德国社会及政坛“向右转”的趋势。有趣的是,尽管德国政治的天平已经向右倾斜,但同为右翼政党的联盟党却拒绝与选择党合作,最终的组阁仍有可能是“联盟党+社民党”一左一右的联合政府。

这说明美国副总统万斯日前在慕安会上的惊人之举并未见效,他顶着“干预内政”批评而呼吁德国拆除的“政治防火墙”依然强固。拒绝与极右翼政党合作是德国从纳粹时期汲取的教训,也是德国各主流政党的政治默契。对选择党,可以在具体问题上借势,却不能在一个联合政府里共事。

几家欢喜几家愁

联盟党候选人默茨并未表现出过度的喜悦,似乎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他表示,联盟党赢得选举已经非常明确,德国目前所处的外部环境容不得长时间的组阁谈判,希望在复活节前组建新政府。

实际上,此次选举结果背后的民意走势可谓波涛汹涌。

一方面,传统的左翼政党如社民党和绿党成绩惨淡,社民党更是创下了有史以来的最差成绩,主要原因是社民党对“红绿灯”政府的领导不力,导致安全事件频发,经济连年下行,最终导致执政联盟破裂并被迫提前大选,虽然左翼党支持率有所上升并重返议会,但其影响力仍旧有限;另一方面,传统的中右翼政党联盟党成为议会第一大党,该党在其候选人默茨的领导下奉行更加严格的移民政策,路线更加保守,而极右翼政党选择党凭借反移民、反欧盟、反主流政治的立场也吸引了低收入群体、东部选民和大量年轻人,支持率更是翻了一番,一跃成为议会第二大党。

本次大选是社民党有史以来的最差成绩,其支持率首次跌破20%,从议会第一大党沦为第三大党。社民党候选人、德国总理朔尔茨承认选举失败,对于社民党来说,这是一个“痛苦的结果”,而自己对于这一结果负有责任,将不再参与下届政府的组阁。社民党联合主席克林贝尔称,这次选举对于社民党来说是一个转折点,该党必须在纲领和人员方面进行改革,进行“世代更替”。

选择党无疑也是本次大选的赢家,不仅一跃成为议会第二大党,还成为德国东部地区最强大的政治力量。据统计,在德国东部的梅克伦堡-前波莫瑞州、勃兰登堡州、萨克森-安哈尔特州、萨克森州和图林根州,选择党的支持率均排名第一,在部分联邦州甚至达到排名第二的联盟党的两倍。该党候选人魏德尔表示,选择党的支持率翻倍是“极好的结果”,将奠定战略基础。

面对选择党的崛起,美国总统特朗普第一时间发声:“看来德国保守党派在备受瞩目的大选中取得了胜利。就像美国一样,德国人民厌倦了多年来毫无常识的议程,尤其是在能源和移民问题上。对德国以及唐纳德·特朗普领导的美利坚合众国来说,这是伟大的一天!恭喜所有人,更多胜利将会到来!”

其他政党方面,绿党较上届大选的支持率变化不大,仅下降了3%,但该党候选人哈贝克表示,这不是他预期的结果,他将承担责任并退出绿党领导层。上届大选未能进入议会的左翼党这次则成功重返议会,该党党首范·阿肯兴奋地说:“左翼党还活着!”

艰难的组阁谈判即将开始

按照德国法律规定,所在政党获得最多议席并不意味着其候选人自动成为总理,而是必须争取议会过半数议员的支持。因此,大选获胜的政党需要与其他政党进行组阁谈判,共同组建超过议会半数席位的执政联盟。组阁谈判是整个过程的核心阶段,各党派围绕政策、权力分配和未来施政方向进行磋商。谈判旨在制定详细的联合协议,该协议将是未来几年政府执政的纲领性文件,各方也会协商如何分配内阁部长职位。在此期间,现任总理朔尔茨将继续任职。

由于联盟党一直明确拒绝与选择党合作,同时联盟党中的基社盟拒绝与绿党进行合作,因此可能的组阁方案几乎只剩下联盟党+社民党的“大联盟”模式。巧合的是,由于瓦盟和自民党未能成功进入议会,尽管联盟党和社民党加起来未能获得50%以上的支持率,却满足了获得议会多数席位的组阁条件,这使得“大联盟”成为最可行的组阁方案。社民党方面也已为即将到来的组阁谈判提前准备。由于选举失利,现任总理朔尔茨已表态不会在新政府任职。克林贝尔在选举结果出炉后则立即取代亲俄派米策尼希成为新的议会党团主席,并随即宣布,社民党将进入权力代际交替时期,党内亲俄派失势将为未来与联盟党组阁谈判扫清障碍。

有不少媒体预测,面对跨大西洋关系出现的冲击,此前颇有民望的国防部长皮斯托里乌斯有望执掌德国外交部甚至担任副总理。

多重原因影响本次大选

从总体来看,本次大选结果由德国在俄乌冲突的背景下面临的经济衰退、政党极化、社会撕裂等多种原因共同导致。

德国近年来饱受非法移民的困扰,大量非法移民不仅加剧了德国的财政负担,还带来了一系列安全问题。在临近大选前连续发生了马格德堡、阿沙芬堡和慕尼黑三起有移民背景的严重恐怖袭击,不仅让移民问题成为选民最关注的议题,也使主张加强边境管控、加速遣返流程等严格移民政策的联盟党支持率上升,更加极端的选择党也凭借反移民、反欧盟、反主流政治的立场吸引了低收入群体、东部选民和反抗精英阶层的年轻人。相反,作为执政党的社民党和绿党由于过于宽松的移民和难民政策引发民众不满,从而影响了支持率。

由于德国连续两年经济负增长,默茨在大选前的电视辩论中指责朔尔茨和副总理哈贝克“共同制造了二战后德国最大的经济危机”,尤其是绿党制定的经济政策要么滞后,要么过于激进,受通货膨胀影响最严重的工人阶层和低收入人群普遍认为绿党的气候政策代价过大,增加了民众生活负担。与此同时,联盟党主张降低企业所得税和公司税、彻底取消团结税、废除供应链法、发展数字化和人工智能等一系列具体的提振经济措施,同时恢复使用核电,加大能源供应。分析认为,这些政策有望改善上届政府的低效率和官僚主义,摆脱当前的能源危机,为德国经济发展“松绑”,联盟党也因此吸引了更多选票。

去年年底,德国“红绿灯”执政联盟的解散也对本次大选有着直接的影响。由于上届“红绿灯”政府内部相互掣肘严重,矛盾公开化并最终解散,社民党、绿党和自民党均受到影响。社民党自2021年以来支持率持续下降,而绿党和自民党也未能成功扩大其选民基础,尤其是退出执政联盟的自民党对于政府的崩盘有较大责任,其公信力因此大受影响,直接导致了本次大选的惨败及其党首林德纳退出政坛。

“大器晚成”的默茨

默茨出生于1955年,是本次大选中年龄最大的候选人。默茨早年间曾担任法官和律师,1989年当选欧洲议会议员,正式开启政治生涯。1994年,默茨在任职欧洲议会议员后进入德国联邦议会,并成为基民盟财政政策专家。2000年,他当选联盟党(基民盟/基社盟)议会党团主席,而默克尔在同年当选基民盟主席。

能在45岁就担任联盟党议会党团主席,默茨的政治生涯起步并不晚,之所以年近70才当选总理,是因为他在很长时间内都生活在默克尔的阴影之下。尽管默克尔和默茨几乎同时期在政坛崛起,但两人代表了截然不同的政治风格和路线:默克尔走的是温和务实的中间路线,强调妥协与整合,并逐步树立起在德国乃至欧盟的领导形象;默茨则以经济自由主义和保守立场著称,主张强硬改革和财政紧缩。

2002年的联邦选举成为两人权力斗争的分水岭,时任基民盟党主席的默克尔成功整合了党内力量,接任议会党团主席,而默茨则被降至议会党团副主席,党内权力斗争的天平明显向默克尔倾斜。2004年12月,被迫淡出核心决策圈的默茨辞去副主席职务,选择结束与默克尔的权力斗争,并于同年担任美博律师事务所高级顾问,此后还曾在美国贝莱德集团德国分公司等多家企业董事会任职。

2018年,默克尔宣布不再连任基民盟党主席,默茨随后宣布重返政坛,并于2021年12月当选基民盟党主席,2022年1月正式就任,完成了他担任德国总理之前最重要的一步。在此之前,他曾在2018年和2021年1月两次竞选该职务,均以微弱劣势输给对手。

默茨与默克尔的恩怨情仇一直是德国媒体津津乐道的话题。据德国《明镜周刊》报道,默茨担任议会党团副主席时经常向党内朋友和记者诋毁默克尔,并曾多次拒绝默克尔的邀请,例如加入她的竞选团队。默茨还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严厉批评时任总理默克尔的领导风格,指责她“不作为”,政府“糟糕透顶”,据说默克尔对此耿耿于怀。

默茨重返政治舞台后,明确提出要与默克尔时代的自由中间派路线划清界限,这不仅被视为对默克尔遗产的一种挑战,也预示着基民盟在未来可能走上更为右倾和保守的路线。

默克尔在其刚刚出版的回忆录《自由》中写道:“当我告诉默茨我想接替他担任议会党团主席时,他深受伤害……有个问题一直存在:我们都想当领导。”前不久默茨在依靠选择党的投票使议会通过其移民法提案后,默克尔也在社交媒体上严厉批评了默茨的行为,指责默茨在政治上不负责任。

如今,仅比默茨大一岁的默克尔已经完成了16年总理任期并过了三年多的退休生活,而默茨的总理生涯才刚刚开始。

(光明日报柏林2月24日电)

《光明日报》(2025年02月25日 1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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