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兰

“婆婆,我要回家啦,正月初七烧龙灯。”大年初五早上一睁开眼睛,我就对掀开床帐叫我起床的外婆说。

开学还早得很嘛。外婆面露不悦。

房门外有个小水池,池中竖着一座小小假山,红色的金鱼绕着假山游来游去,幽绿的池水就像一个梦境。

我趴在池边,对金鱼说,我要回家啦。

我的童年是在兴隆乡度过的,从我记事起,家乡就有每年正月初七烧龙灯的习俗。年过完了,把龙灯烧掉,寓意辞旧迎新。

从小到大,不管春节在哪里玩,初七这天一定要赶回兴隆烧龙灯。

初七下午,平时冷清的街面上就热闹起来啦。人们呼朋结伴,从几条机耕道走上街来,脸上都漾着笑意。

卖甘蔗的,转糖饼的,炒爆米花的,卖爆竹的,都围了一圈又一圈的顾客,比平时逢场还热闹呢。

高大的消防车驶上狭窄的老街,引起所有人的注意。那时老街上大都是草房,身穿红色救生服的消防队员拎着水桶爬上竹梯,往茅草房顶上一桶一桶泼水,以防溅上火花。

“要是引燃可不得了。”大人们担忧地说。

狮子灯和牛儿灯率先舞上了,人群像一片云,在狭窄的街道上涌动,狮子灯和牛儿灯耍到哪里,这片黑压压的云就涌到哪里。

天一黑,就是龙灯的专场了。

锣钹锵锵,一条威武的彩绸长龙由十多名壮汉手擎竹竿高高擎在半空,沿街巡游。家家户户早已准备好鞭炮和爆竹,眼瞅着龙灯快到了,忙将鞭炮点燃,噼里啪啦,鞭炮放完,爆竹就该登场了。爆竹由细长的青竹筒里面塞了黑火药制成,竹筒口留了一截长长的纸捻,一点着,嗤——,一点火星顺着纸捻爬进竹筒,呼啦一声,竹筒口喷出一条长长的火花,渐渐升腾为一束烟花枝条,往龙灯身上舔,要将它的骨肉舔舐得干干净净。人们说,龙灯烧得越干净,这一年就越兴旺。

舞龙灯的人在百千枝火树间左右腾挪,将手中龙灯扭来扭去,挡住火花。听说早年间,舞龙灯的人大冬天打光胴胴,只用清油涂满全身,火星喷到身上就会自动掉下来。技艺高超的舞龙人,能舞动龙灯罩住全身,水泼不进,火喷不进。

烧龙灯的时候,跟着龙灯一路跑是最刺激的,但是大人不许,我们小孩子只好提前找一个天台站着,等着龙灯过来。站在楼顶平台上往下看,只见满街炫目的烟火,簇拥着一条色彩斑斓的龙。龙在烟火中翻腾,满街都是呛人的硝烟味道。

有时候,我也壮着胆子站在街边点爆竹,用一只燃起的香凑近爆竹的纸捻,纸捻嗤嗤烧着了,火花四溅,我缩着肩膀,双手紧握一条拧成麻花状的毛巾,爆竹就夹在毛巾结里。火星一点一点逼近竹筒,噗噗,竹筒里喷出长长的火花,我缩着肩膀,举着毛巾结,对着龙灯,其实距离龙灯还有老远的距离。

舞龙人被千万条烟花喷得承受不住,到最后拎着龙灯满街跑,从上场口跑到下场口,又从下场口跑回上场口,来来回回跑三次,烧龙灯的仪式就结束了,剩下一个龙灯骨架,找地方烧掉,年就过完了。

新的一年来临了。

一直到清晨,小镇上还弥漫着烧龙灯留下的硝烟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