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汉兵
故乡的年是悠长的,从冬月就开始,一直要到过完正月十五。
年的序幕,从吃泡汤开始。冬月里,乡村最盛大的事情莫过于杀年猪,对每一家来说都是大事,要把亲戚好友都召集来。当天,母亲把那盆猪血送到厨房,倒在翻滚的开水锅里焯一下。人们把这时的猪血叫作“血旺子”,大概是表示兴旺的意思吧。等到开席时,端出一大盆“血旺汤”,再炒一些蒜苗回锅肉、爆炒猪肝、清炒瘦肉丝等菜肴,弄得满满的一桌,亲戚朋友集聚一堂,共叙亲情。大家习惯把这顿饭称为“吃泡汤”,这是农村很隆重、也很看重的事情。这样的日子,热闹而祥和。
年的浓稠,从吃团圆饭延伸。在腊月里,必定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吃团年饭从腊月十几开始到除夕前,亲朋好友就你来我往吃团年饭。在你来我往中,亲情变得浓浓的。
在我的记忆中,团年时给果树喂饭,那是童年最期盼、最有趣、最幸福的一件事。中午吃团年饭前,用刀轻轻把房前屋后已经开始挂果的果树主干砍出几条小口子,然后把蒸熟的年饭塞到这个小口子里,这就叫喂“年饭”。端着饭,围着那些果树,和果树说说一年的收成与梦想,之后就左一刀右一刀地在树干上砍些口子。砍的人一边砍一边念道:“砍一刀,结一挑”。陪同的人也跟着祈祷:“砍一刀,结一挑”。然后,端饭的就用勺子或者筷子把饭往口子里塞。彼此默默地配合着,所有的心思,所有的希望,都在不言中。那时那刻,全身上下都是幸福的。后来得知,给果树喂饭,其实是为了阻止部分养分的供养,让果树结果。
年的急迫,从小年加剧。过了小年,就开始掐着指头算日子了,就一天比一天盼着过年。腊月二十三,祭“灶神”;腊月二十四,做大扫除;到了除夕那天傍晚,很认真地去做一件事——熏烟,当时叫做“熏老鹰”。就是把房前屋后的乱草、清理出的垃圾、平时储藏的草皮等东西通通堆上去烧,房前屋后就变得清清爽爽的,这曾经是乡村过年的一景。父母吩咐我在火里面放些大柴,第二天早上取出来依然通红,预示日子红红火火。如今这习俗几乎不再,但想起来心里还是暖暖的。
接下来,我就望眼欲穿等待母亲的礼物。一直等到吃过年夜饭,一切活计收拾妥当,母亲才小心翼翼取出那些“珍品”:或者是母亲一针一线、一手一脚缝制的新衣、新鞋,或者是母亲从牙缝中挤出钱买的钢笔、字典什么的。捧着这些并不珍贵但饱含深情的压岁礼物,满足地睡到天亮。在母亲的催促下,我一骨碌翻爬起床,赶快抱柴烧火、捏搓汤圆、弄糖做馅,一大盆汤圆很快就下了锅。看着在锅里上跳下蹿的大汤圆,胃口被吊得老高老高。待吃完又大又甜的汤圆,母亲又搬出几个坛子来,不用说自然是好吃的。当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而是红苕干、苞谷泡、葵瓜子等自产自制的土特产。我将衣服、裤子的每个包都装得满满的,然后在母亲的声声叮嘱中飞奔到乡场电影院,痛快地欣赏一场电影。
从初二开始,就是带着家人,提着礼物,依次给亲戚朋友拜年,一直到十五。这些礼物很微薄,一两块腊肉、一两包白糖或冰糖、一两把挂面,但每一处的亲情却是真诚的。彼此见面,互道“新年好”,便打开了话匣子,说着家长里短、生活琐碎、庄稼收成等,院坝里流淌着浓郁的亲情和新年的喜悦。说话间,一碗热气腾腾的荷包蛋或者醪糟汤圆端了出来。不管时间早晚,这“打幺台”都是不必不可少的,如果不吃亲戚就会不高兴的,因为那是他们真切的情谊。没有电话、手机、微信的日子,拜年直接到亲戚家。初二到哪家、初三到哪家,初四到哪家……彼此约定成俗,心心相通。
如今,春节的内容在变,过年的方式在变,但这份牵挂始终不变,一场场难舍难分、难书难诉的亲情盛宴永远在上演着——思念父母,想念兄弟姐妹,惦记七大姑八大姨。
作者简介:
周汉兵,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
【未经授权,严禁转载!联系电话028-869682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