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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好东西》自点映起,便好评如潮,豆瓣网评分高达9.1。有人称其为中国版《芭比》、上海版《欲望都市》、本土化的《弗兰西斯·哈》。无论哪种评价,都彰显了影片在话题性和艺术表达上的独特魅力。

导演兼编剧邵艺辉在延续《爱情神话》灵动幽默风格的同时,在《好东西》中四两拨千斤地针砭时弊,举重若轻地探讨性别身份、女性处境、母女关系及原生家庭等多元议题。

女性是第一性的新叙事

电影是社会的一面镜子,现实中两性权力的不平等,往往在银幕上被再现和放大。大多数影片中,男性角色主导故事走向,女性角色处于陪衬、被凝视的位置。

1985年的贝克德尔测验,即是为引起公众对电影性别平等的关注。要通过该测验,电影必须满足3项条件:片中至少有两位有名字的女性角色;她们必须互相交谈;谈话内容与男性无关。

《好东西》不仅通过测验,更打破传统叙事桎梏,解构男子气概,彻底颠覆性别权力的传统配置。片中3位不同年龄段的女性是故事核心,男性角色被边缘化,被置于第二性、被凝视、被客体化的位置,如赵又廷饰演的前夫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名字。

在密集幽默的台词中,导演通过男性之口谈论女性主义,将性别红利、结构性压迫、女权表演艺术家等议题带入公共视野。这种处理方式避免了说教与攻击性,有效消解对男性观众的冒犯,同时构建了一个“女性是第一性”的全新世界。

与大多数聚焦女性苦难的电影不同,电影一开始便展现了一个已然觉醒的女性王铁梅。她独立强大,敢于反跟踪尾随男、呵斥随地小便的醉鬼。她不需要男性救赎,与男性的关系只是她的“课间十分钟”。电影通过王铁梅的形象,打破女性苦难叙事的局限,摆脱悲惨的刻板印象,凸显了女性的自主与力量。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猜声音”的声画蒙太奇段落。炒菜、洗衣、打扫等家务声音,经过采样收音和小孩的想象,变成闪电、龙卷风、海豚跳进大海般的宏大音效。女性在日常生活中的隐形家务劳动被看见,给观众带来无比辽阔与诗意的观影体验。

女性互助形成的新关系

在传统情感叙事中,亲密关系往往被局限于两性间的浪漫互动,《好东西》瓦解了这一固有模式,将亲密关系从传统的两性互动中,延展至女性之间的支持网络,反思并重构传统家庭与亲密关系,描绘了一种更为广泛的关系可能性。

影片中,单亲妈妈王铁梅与邻居小叶共同养育小孩,形成一种新型家庭关系。小叶帮王铁梅分担育儿压力,两人通过共同的情感投入,构建出一个“选择性家庭”。这种关系让单亲妈妈不再孤独地背负育儿责任,更重塑了传统的性别分工和家庭结构。

在崭新的亲密关系模型中,小叶成为小孩的另一位母亲,重新定义了母性的意义。母性不再局限于血缘关系,而是一种建立在女性情谊基础上的社会关系。被重新划定的母性边界,为母职注入更多自由与包容性。

在数字化和高效的生活方式下,当代人的生活趋于原子化,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日益疏远。人类学家项飙提出“附近”概念,鼓励人们关注最近的500米,与周围人建立真实接触和更深刻的连接。王铁梅和小叶的关系正是这种“附近”理念的生动体现。

在共同养育小孩的过程中,两人展现了一种基于信任与合作的新型联结模式。在面对职场、家庭和情感困境时,她们相互扶持、共渡难关,突破了传统的两性依赖框架。这种平等互助的关系,打破了既有的社会结构,为女性群体如何构建更强大的支持网络提供了实践范例。

生长出主体性的新小孩

如果说《爱情神话》还是从男性角色老白的视角切入,《好东西》则彻底将叙事主体性转向女性。这种主体性,尤其体现在小孩的养育方式和个性塑造上。

片中的小孩不是无助、被动的教育对象,而是一个被赋予独立人格的个体。母亲无条件支持她、夸奖她,当她因为没有出过国而觉得可怜、想要撒谎时,王铁梅告诫她:“只要你正直勇敢有阅读量,就没什么可怜的。”

这种养育方式,让小孩在充满信任和支持的环境中成长,逐渐形成独立、真实的自我,成了拥有独立思考和强烈主体意识的新一代形象。她不被绩优主义绑架,能平和地接受自己的普通与平凡;可以破除“经血脏”的月经羞耻,用最朴素的语言正视女性身体:“世界上一半的人都会来月经,血又不是屎,怎么会脏?”

与之对比,小叶的原生家庭则充满暴力和创伤——父亲对母亲家暴,母亲又因失权将暴力和愤怒转嫁到她身上。然而,当她参与养育小孩时,则主动阻断了代际暴力,不再将自己的情绪与伤痛传递到孩子身上。小孩因此成长为一个懂得自然表达爱的个体。

片中所有人都称呼王茉莉为小孩,这是一种有意为之的文化符号构建。“小孩”成为具有普遍意义的符号,既体现对下一代的集体关注,又赋予更广泛的文化指涉——新规则的探索者。

正如小孩问“女孩该怎么打鼓”时,得到的回答是:“你怎么打鼓,女孩就怎么打鼓。”这一对话打破陈腐,直击传统束缚。作为新小孩的象征,王茉莉是《好东西》想要构建的新游戏中,最具希望的核心象征。

结语

《好东西》或许不是一部完美的电影,它的轻松幽默略显小品化,金句频出削弱了电影感,但无疑是华语电影中一部很新的作品,成功呈现了新叙事、新关系与新小孩的生动面貌,让观众看到未来新游戏和新规则的无限可能。

正如张爱玲所说,现代人对生活的体会往往是第二轮的,总是先看见海的图画,再看见海;先读到爱情小说,后知道爱。虚构文艺作品潜移默化地塑造了个体的价值观和行为模式。

作为女性观众,期待电影市场能涌现更多填补视角缺失、修正性别平衡的电影,期待看到更多这样的好东西。

(作者单位:四川省文艺评论家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