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峨边】“林” 到深处绿满山

1982年之前的峨边，群山的绿衣曾被肆意扒下，浑浊的河水唱着哀伤的歌，流向远方。时光荏苒，四十年风雨兼程，峨边仿佛经历了一场绿色的革 命，森林的覆盖率竟如奇迹般攀升至 79. 7%，傲居全省之巅，是往昔的两倍有余。这不仅是一串数字的跃动，更是大地母亲重披绿裳的见证。2022 年 8 月 26 日，峨边彝族自治县更是获得了“中国天然氧吧”授牌。

如今，漫步在峨边的山林间，仿佛步入了一个巨大的绿色氧吧，每一次深呼吸都是对身心的洗礼。这里的每一棵树，都承载着过去的记忆与未来的希望，它们静静地诉说着峨边人民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动人故事。而这一切， 都是那么朴实无华，却又如此震撼人心。

峨边自古以来就有丰富的森林资源，地处四川西南小凉山区的峨边，受亚热带湿润季风气候的影响，雨量充沛，无霜期长，春迟、夏短、秋早、冬 长，因此森林茂密，资源富集。对峨边人来说，茂密的森林便是一座丰富的 宝藏，依托于丰富的森林资源，峨边衍生出特殊的“木头经济”，穷困的峨边人以砍伐树木为业，通过贩卖木材养家糊口。1934 年中国木业公司沙坪分 公司成立，自那时起峨边的木材经大渡河水路运销县外。中华人民共和国成 立后，每年有几万到十几万立方米的木材从水路和陆路运销省内外。据调查，20世纪50年代共计有五十二万立方米，60 年代共计有五十万立方米， 70 年代有一百万立方米，1981年至 1987年共有近七十七万立方米。依靠采伐林木年年升高，峨边也曾出现短暂的繁荣。

然而不论多么丰富的宝藏，也禁不住无度的索取。多年来，峨边森林资源的开发利用虽伐植并举，但伐多植少，加上管理不善，植得少而成林更少，到了 1982 年，崇山林立的峨边县森林覆盖率竟只有 37. 6%。乱采滥伐带来的反噬不仅仅是森林覆盖率降低，还有更为严重的后果，失去了森林的庇 佑，褐色的土壤裸露出来，雨季一到，土壤便毫无阻碍地被雨水带走。原本 肥沃的土地变得贫瘠，原本清澈的河水变得浑浊。水土的流失严重干扰了峨边人民的生活，粮食减产、饮用水缺乏，就连收集柴火也变得困难，一系列 的问题使得峨边人民的生活愈发困难，沉重的现实也在向峨边发出呼吁：保 护森林，刻不容缓。从1980年起，峨边县委、县政府下定决心，走“以林为主，农牧经综合发展”的道路，将荒山荒坡承包给农民植树造林，并向集体、个人颁发林权证。1998年9月1日起施行天然林保护工程，禁止天然林砍伐，变砍伐为育林，1999年启动退耕还林工程。

为激励民众参与林地保育，提升生态保护意识，峨边自1980年起实施经济激励政策。当年开始，培育针叶树苗每亩补助一百元及三百斤粮食，阔叶 树苗每亩补助一百元；成片丰产用材林十五亩以上，每亩补助十四元及十三 斤粮食。到1983年，为促进速生丰产林及冷杉、云杉营造，补助提升至每亩二十元及十八斤粮食，年度兑现，显著激发了民众育苗、育林、护林的积极性。

在峨边植树造林的队伍中，一位朴实的女性怀着对群山的崇敬和对土地的热爱，不论冬夏，历经寒暑，将上千亩的荒山变成了森林，她就是峨边个 人植树造林的先行者代表——阿罗牛牛。

2024 年6月27日，在海拔一千余米、离峨边县城十二千米的沙坪镇峨星村村委会，我见到了阿罗牛牛。阿罗牛牛穿着饰品挂件齐全的彝族套装， 面色圆润，精神饱满。阿罗牛牛今年已六十九岁，常年行走于山林之间的她 说起话来神采奕奕，确实看不出已是年近古稀之人。

阿罗牛牛回忆道：“20世纪七八十年代，一到秋天，家乡就只剩下一片片枯黄的山了。公鸡还没打鸣，全村就摸黑排队舀水。天还没亮我就把孩子背在胸前去砍柴，天黑才到家。我想，有树水土就不流失，有树就有水，有树就有柴烧，有树就能靠山吃山了。”一个没读过书的高山妇女，出于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在四十年前就形成了“有水喝，有柴烧，靠山能吃山”的朴素理念，让人惊叹；然而，她的执行力和恒心、毅力更让人惊叹。

“那个时候太穷，用旧百褶裙当孩子的床单。苞谷粑都不够吃。我在想，多种树，努力种地，多养家畜，应该能改变家境。邻居们就笑我，说我天天背着孩子去种树，疯了，连我丈夫一开始也不理解我。后来就有大米吃了。现在，两个儿子都只会吃大米饭。”阿罗牛牛说，“后来，植树的村民越来越多。忘了从什么时候起，舀水不用排队了，现在有沟就有泉眼；烧火不用走很远了，枯枝都烧不完。”

指针回拨到1984年的深秋，阿罗牛牛决定扩大植树造林。那个时候，伐木盛行，植树造林的意识还没形成。七十八亩的荒山承包合同一签，她就上 山挖树坑去了。山上的冬天雪很大，积雪很深，但这并不能阻止阿罗牛牛上山的脚步。即使飞雪遮眼，阿罗牛牛也天不亮就扛着锄头，带点土豆、玉米粑就上山了。冬天的山成了冻土，刨开积雪，一锄下去，震得手麻。“手起泡了，用烤土豆烫一下会好受一点。那时候，手上旧泡好了起新泡，满是裂口的手还会不时渗出血珠。”

春季临近，七十八亩荒山的树坑终于挖好了，树苗却成了问题。阿罗牛牛就派她丈夫到山上去寻树苗。只要是树苗，管它是桤树还是松树他都会扯回来，但只是杯水车薪。于是，阿罗牛牛掏空所有积蓄，甚至卖掉下崽的猪 和两只老母鸡，凑了一千四百元钱买松树苗。阿罗牛牛说：“年轻时，不管是采竹笋还是采茶，我都比其他人厉害。钱这么花没了，当时心里还是忐忑， 但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

阿罗牛牛便开始每天背着三岁的三女儿，带上十岁的大女儿和六岁的二女儿，天没亮就上山了。到了山上，生一堆火，放几个土豆进去，就开始栽 树。大女儿已经能培土了，二女儿只能帮着放苗、扶苗。山上5月之前都很 冷，二女儿冻得直哭，大女儿也噙着泪。好不容易把一万四千多棵树苗栽 完，但植树工作还远远没有结束。

“要是种下去就完事了，那就太好了，后续的管护、补栽耗时更长。” 阿罗牛牛说。夏天，草比树高，于是，阿罗牛牛又背着三女儿，带上大女儿、二女儿，各拿一把镰刀上山除草护林。直到树比人高了，还在挥镰砍杂草、小灌木。几十年来，她不曾有一天休息，一直行走在栽树、除草、培 土、护林的路途中。

“这么多年，这么苦，你就没想过放弃吗？”

当被这样问到时，阿罗牛牛不假思索地回答：“没想过要放弃。”

四年后，阿罗牛牛种下的松树林已经绿油油的了。林业部门按政策验收了阿罗牛牛家那七十八亩树林，并及时发下了每亩三十元的购苗补助费。初见成效后，邻居们开始不再冷嘲热讽了。此后，阿罗牛牛又与村里签订了承包两千亩荒山的合同，带动村民开始植树造林。

植树造林不仅改善了村民们的生活条件，也让勤劳的阿罗牛牛家过上了越来越好的生活。“那时候我们家养了十多头牛、几十只羊、十多头猪、几十只鸡，采竹笋、采茶，还有造林补助款。1989年，我家成为村里第一户修砖 瓦房的。1997年，我家成为村里第一户买彩色电视的。”阿罗牛牛不无骄傲地说，邻居们那时还住着上面盖茅草的土墙房或竹篱笆房， 阿罗牛牛全家人勤劳致富的成就让人惊叹。

1997 年 11 月，阿罗牛牛被评为省“三八”绿色工程先进个人，获全国 “三八”绿色奖章和世界妇女最高基金会颁发的“农村妇女生活创造奖”。多年来，阿罗牛牛因开荒植树造林，共获造林补助两万七千元，补助粮八万三千五百吨，成绩卓著。阿罗牛牛获得“农村妇女生活创造奖”时，世界妇女最高基金会创始人埃利·普利得凡德还专门给她写了一封信，说该奖除奖章、获奖证书外，还有奖金五百美元。在她的影响和带动下，邻居们从嘲讽到效仿，所有看得见的荒山都成了四季常青的森林，森林蓄养的水分形成汩汩的泉水滋养着彝乡人民。

汽车蜿蜒而上，来到了海拔一千四百余米的夏家沟水库。湖水碧绿、丰 盈，倒映着葱郁的山。湖边与公路之间的斜坡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波斯菊 和白车轴草。关于哪里的树是她种的，她说：“站在这里只能看到一小部分。林地不是连成片的，如果看完，估计一天都走不完，一共有两千多亩。”据她自己说这里的树有三十七万棵之多。看着阿罗牛牛指着一个个山头，一片片山坡说：“这是我种的，这是我种的，这也是我种的……”感觉她是在指点自己打下的江山。

下山途中，我深深感到，这位坚强、乐观、善良、勤劳、踏实、豁达的古稀之人是如此朴素，于是在微信朋友圈写下：“朴实的人有朴实的心，不必推上道德制高点。”望着山下黄墙红瓦，如画般的村庄，让人庆幸孩子们不用再过苦日子了。

自1984年起，峨边这片古老的土地便踏上了植树造林、生态修复的壮丽征程，用三十余年的不懈努力，绘制出一幅幅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生态画卷。从1984年至1991年，峨边彝族自治县以非凡的毅力和决心，累计造林 面积达35万亩，这一数字不仅是对土地深情的投入，更是对未来生态安全的坚实承诺。在这期间，户平均造林十一亩的壮举，让每一户家庭都成为绿色生态的守护者，共同编织着绿色梦想。长年育苗近一千五百亩，为后续的植树造林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生命之源，而迹地更新二万一千亩、封山育林九万多亩的举措，则进一步巩固了造林成果，让绿色在峨边大地上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进入 90 年代末，特别是1998年，峨边迎来了生态建设的转折点。随着天然林保护和退耕还林两大国家级工程的启动，峨边毅然决然地告别了以牺 牲环境为代价的发展模式，踏上了绿色转型、生态崛起的新征途。作为全国首批天然林资源保护工程试点县，峨边不仅停止了天然林的采伐，更将昔日的伐木工转变为护林员，守护着这片来之不易的绿色宝藏。这一转变，不仅 保护了森林资源，更促进了当地经济结构的优化升级，为可持续发展奠定了 坚实基础。

进入新时代，峨边积极响应国家号召，牢固树立“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发展理念，全面推行“林长制”，构建起党政同责、属地负责、部门协同、源头治理、全域覆盖的长效机制。通过“林长制”的深入实施，峨边实现了从“林长管”到“林长治”的转变，进一步激发了林业发展的内生动力。依托丰富的森林资源和独特的自然环境，县上大力发展医用氧和竹笋产业，走出了一条“靠山吃山”的绿色致富之路。医用氧产业利用清新的空气和茂密的森林，生产出高品质的医用氧产品，满足市场需求的同时，也带动了当地经济的增长。而竹笋产业则依托广袤的竹林资源，通过深加工、品牌化运营，将小小的竹笋打造成了农民增收致富的“金钥匙”。

如今，峨边正以更加坚定的步伐，在绿色发展的道路上阔步前行。植树造林的成就，不仅让峨边大地披上了绿装，更让这片土地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与活力。未来，绿水青山将成为峨边人民幸福生活的永久底色。（吉克阿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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