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海文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这是明代文学家杨慎(号升庵),在谪戍云南永昌(今宝山)卫途中,写下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借景抒情,豪放中有含蓄,高亢中有深沉。
深秋时节,我前往新都桂湖,寻觅杨慎曾经生活过的场景。蛋黄般的太阳穿透薄薄的雾霭,焐干潮湿的川西坝子,跟随我们一路朝南。游览完千年名刹宝光寺,已临近中午。吃过黄豆汤、嫩三鲜,便直奔桂湖公园。桂湖公园始建于初唐,杨慎曾在此沿湖广植桂树,饯别友人,作诗《桂湖曲》,“桂湖”由此而得名。杨慎,新都人,明代四川唯一的状元,及第时年仅23岁,授官翰林院修撰,是百科全书式的人物。嘉靖三年(1524),杨升庵卷入“大礼议”事件,触怒明世宗,被杖责罢官。
穿过门厅,高大的古树藤蔓遮天蔽日,透过繁茂的丛林,枯黄的荷塘呈现在面前。桂湖的水已干涸,除了少数荷叶如同撑开的伞面还算青绿,腰身依旧挺直,有些许的黄褐斑爬上丰腴的脸颊,仿佛是迟暮的美人;大多数已佝偻着躯干,叶面脱水干枯,萎缩成越来越小的喇叭。依稀有黑褐色的莲蓬夹杂在残荷间,粗铁丝般茎秆艰难地高擎着,却已被遗忘在风中。“留得残荷听雨声”,满池的枯荷有一种凋零美,顺从岁月,把那份美丽融化在生命中。淤泥之下,新的生命正在孕育,只要春风吹过,又将是“接天莲叶无穷碧”的盛景。几只白鹭在垂柳依依的泥塘中优雅地觅食,和着麻雀的叽喳喧闹,使得湖面显现出生动。
大门两侧有大小两株紫藤沿左右方向蔓延伸展,形成葳蕤的绿色长廊。据传其中大的一株直径达86厘米,为杨慎亲手所植,已有五百多年的历史。这两株紫藤在空中缠绵纽绕、难以割舍,像极了当年他与才女黄峨“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郎情妾意而寒蝉凄切的爱情。
公园内游人不多,三三两两,步履匆匆,也许对他们而言,满池的枯梗残叶,远没有红花绿叶让人兴奋。湖岸有杨柳楼、湖心楼、杭秋等楼台亭榭、小桥长廊,小青瓦卷棚屋顶,飞檐翘角,颇有曲径通幽、小桥流水的清雅艺趣。环桂湖通道边有古城墙,像伸开环绕的手臂,千百年来默默呵护一方的安宁。
满园桂花竟放,银白丹红,争芳吐艳的盛景已远去,只剩下一株株墨绿和枝丫间的枯花残痕,无从找寻那沁人心脾、让人迷恋的芳香。桂花林、桂花树一直是桂湖的特色景观,但只有胳膊粗细的树干,我疑心早已不是当年杨慎栽种的那些树了。
虽然距离德阳不远,但我到新都的次数不多。20世纪80年代,我读中学第一次来新都时,记得满城都是桂花树,空气中处处流淌着金秋桂花好闻的香味。吃桂花糕,喝桂花酒,徜徉在桂花的芬芳中,想想都是一件惬意舒心的事。十多年前,我也曾经到杨慎祖居地参观。杨氏祠堂掩映在翠竹丛林中,一位50多岁中年男子,向我们讲解杨氏谱系延续脉络,以及“家人重执业,家产重量出,家礼重敦伦,家法重教育”等“四重”“四足”族规家训。我以为,正是杨氏的清白传家,才有了“一门七进士,宰相状元家”家族荣耀和清廉美誉。
杨慎被流放三十多年,他侨居游历在四川、云南各地,不能与家人团聚终老。想当年他与黄峨在桂湖荷叶间碧水浣轻舟,赏红花剥莲蓬;在桂花亭吟诗品茗,沉醉在浓郁的馨香中,那是何等的快意幸福。而长年的孤星伴月,千里寄相思,那又是多么的痛彻难眠。我理解他壮志未酬、有家难回的郁闷和痛苦,但更敬重他如莲藕般出淤泥而不染的高尚品格和寄情山水、悉心著述的旷逸情怀。
古城墙上望断西南路,山势巍峨,天际苍茫。我仿佛看见面容清瘦的杨慎头戴六合帽,身着青布衣,手持邛竹杖,艰难地跋涉在川滇之间的高山河谷,回眸的眼神尽是坚毅和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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