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维明
前几天成都下过一场雨,次日我路过新二村,留意看了一下,上世纪80年代建起来的几十栋楼房,虽然旧了些,但无大恙。菜市仍然繁荣,底层五光十色的小店铺仍然忙着生意。
我不由得回想起1981年7月新二村雨后场景,回想起“抢购”“水湿书”的经历。
新二村在我上学的必经之路上。1951年,成都市为改善居住在皇城坝片区破旧的平房中的平民的居住条件,在城墙外选了两处田坝,修建了砖瓦平房,将近万人搬迁到这两个地方。一处在十二桥以南、文化公园以北、西郊河以西,命名为“劳动人民第一新村”,简称“新一村”;一处在西体路以南、通锦桥路以东、饮马河以北,命名为“劳动人民第二新村”,简称“新二村”。新二村紧邻饮马河,共建有平房78栋,限于当时的条件,“村”内道路狭窄,大多没有硬化。
1981年7月中旬,正是暑假,成都连日暴雨,引发了一场特大洪水。暴雨稍停,同学正宏来我家楼下喊我耍。我们穿着雨衣、脚蹬一尺多高的雨靴,走到新二村时,水深已漫过雨靴。眼前的新二村一片“汪洋”。伫立在通锦桥上,只见饮马河水波涛汹涌,浪花中不时有家具、家禽飘过……
第二天天气晴朗了,正宏又来喊我,“想不想去买‘水湿书’?”“啥书?”我没听明白。“‘水湿书’啊!你跟我去人民南路新华书店就知道了!”正宏很神秘地对我说。
两个人带上雨衣,骑上自行车出发了。人民南路新华书店就在人民南路与西御街交汇处。绿化带上,有不少民警在执勤。环卫车和一些工人正在清运垃圾。积水已经基本退去。新华书店的一众职员,正忙得满头大汗,把一些桌子、架子立在街边,把一捆捆湿淋淋的、或半干半湿的书,摆放在上面。醒目处,几张对开《四川日报》上用墨汁写着饭锅大小的字:“水湿书 优惠处理”。
很快,涌来不少年轻人、中年人、老年人,挑选各类书籍。
左边,一个职员扯着嗓门喊:“巴尔扎克水湿书,2角钱一册不讲价……”右边,另一个职员吼:“莎士比亚全集,全套11册,原价6元2,水湿书只卖1元5元哈……”
我和正宏各自抢购了几十本,大都是世界名著,有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朵夫》、卢梭的《忏悔录》、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司汤达的《红与黑》、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我俩直到把身上的纸币、硬币用完,方才罢休。返程路上,正宏兴奋得合不拢嘴,“雨果的《悲惨世界》,第一卷原价9角8,第二卷原价8角6,现在通通2角。还有这套墨绿色封面的《水浒全传》,上中下三卷才1元钱。千值万值……”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和正宏饱餐“水湿书”。有时晚上为了躲避父母的巡查,躺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看,着实“辛苦”。
开学后的一次英语课上,我埋头看《大卫·科波菲尔》,被敏锐的英语老师“王提切”发现,走到我面前,没收了。出乎我意料,下课前,“王提切”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书退给我了,他是这样说的:“上午在二班课堂上,我收了一个同学的一本《丽人行》,已经交教导处了。但是,这本狄更斯的作品《大卫·科波菲尔》,我要还给石维明同学。只是你以后尽量不要上课看哈……”
哎,水湿书,伴我度过了多少个快乐的日子。要说她对我走上文学之路没有影响,肯定是不客观的。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新二村的平房已全部变成了7层楼房。我站在雨后的新二村行道树下,在往事中沉浸良久,摸出手机拨通了正宏的号码,“你知道哪儿还有‘水湿书’优惠处理呢?”
电话那端,正宏一愣,然后很配合地哈哈哈笑了一阵,最后道,“现在防汛工作整得这么扎实、丰满,你以为还有便宜可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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