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为峰

散打评书自20世纪90年代由李伯清开创,至21世纪初达到鼎盛,随后出现颓势甚至于没落的倾向。近几年,李伯清亲传弟子肖维于成都开办“虾说剧场”,创立“肖干虾”品牌,为散打评书这一艺术形式注入新的活力。如今,对于散打评书的传承和发扬,仍是值得探讨的问题。

何为散打评书

散打是中国武术套路中演化出来的一种实战,不依赖套路,见机而发。散打评书是不依赖剧本,根据现场的情况即兴表演的一种评书形式,由李伯清于20世纪90年代,在传统评书的基础上,创造出来的一种新的艺术表现形式。由于其贴近生活,诙谐幽默,很快在川渝地区流行开来。

散打评书最大的艺术特征即散打:演员在其中穿插其余类似闲聊的即兴表演,所讲述故事大多贴近生活而又令人耳目一新,这便是散打评书之散打魅力所在。

但散打评书仍归于评书的范畴,具有传统川派评书的基本特征:在外表现为保留醒木、手帕、太师椅、折扇等道具,在内表现为在表演中保留基本的故事体系——每场书仍会贯穿一个基本的故事线。只是演员会淡化故事的存在感,通过散打的风趣吸引观众。

换言之,散打评书走红的原因,在于散打而非评书。这不仅是散打评书和脱口秀的本质区别,也造就了散打评书最明显的特点:对演员的应变能力、即兴发挥和素材储备要求极其高,即对演员的生活经历有极为苛刻要求。

这也赋予散打评书一个独特的特点——人性化。整个艺术的特征特点是特定的“人”,以“人”(观众、表演者、故事所讲述的各种人物)为中心营造出充满人情味、人性化的互动观演环境。

散打评书的人性化表现与李伯清深度绑定,可以称为“李伯清艺术”。在李伯清退休后,这种艺术开始逐渐转移为向肖干虾绑定,但无可置疑的是,李伯清仍是散打评书的代言人。至于肖干虾的走红,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其在外形和声音条件上与李伯清高度相似,被书友调侃为“李伯清年轻时拉夹夹车犯下的错误”。

这种人性化更多的也体现在散打评书的著名段子中,例如李伯清的“稀饭论”“随便屙”;肖干虾的“豁娘豁老汉”“耙华华”。每个演员都有且必须有独属于个人的经典段子。

蒋守文所著《四川曲艺史话》中曾提到:“评书绝不散打,散打绝不评书。”笔者认为,此种观点虽有失偏颇,但也情有可原。

关于散打评书的兴衰,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散打评书因李伯清而兴盛,也因李伯清退居幕后而面临颓势。但肖干虾的出现和走红,为散打评书的传承和发展提供了新的思路。

散打评书的艺术价值

散打评书在20世纪末、21世纪初的走红,来源于其平民化、人性化。从市井的日常生活中提炼出群众的切身体会,将之艺术化、趣味化,这便有了火遍川渝的散打评书。

自肖干虾开立书场以来,散打评书又出现了一种新属性——互动性。简单来说,便是“台上讲一半,台下讲一半”。最重要的是,散打评书自创立以来所秉承的“开心就好”理念,与现今越发重视情绪价值的趋势不谋而合。由此,散打评书也成为成都乃至川渝两地的一张曲艺名片,也使受众更年轻化、多元化。

但是,散打评书颓势的市场表现与其艺术价值所带来的预期相比,确实差强人意。在李伯清退休后至肖干虾开馆前,散打评书艺术市场出现了一段时间的空窗期:无有代表性演员消化云贵川渝本土市场和开拓外部市场,以至于散打评书艺术市场开始萎缩。可以说,散打评书的颓势是一种“无福消受”,对演员个人经历和表演技巧的极高要求,必然导致培养的巨大难度。

至于为什么认为散打评书衰落的根源在于演员的断代而非这种艺术形式对市场的不适应性,从肖干虾散打评书表演门票场场售罄的表现来看,市场对散打评书——或者是肖干虾散打评书的认可度是极高的。与成都散打评书其他竞品(吴清舟散打评书、府河书场)相比,肖干虾的品牌和艺术都是相对成功的。

肖干虾系列短剧《老烂眼》可以称为散打评书的网络化,其显著特点是立足于以成都为主的西南地区社会生活,展现其人情世故和市井百态。以《老烂眼——与你同行Ⅷ》为例,其取材于社会生活中十分常见的打架斗殴协商解决,最后却以出人意料的一次推搡化解,可以说是富有市井智慧。这也是散打评书市井生活化特点的表现。

经过3年左右的发展,《老烂眼》系列成为川渝方言短剧市场一块靓丽的招牌。与之相匹配的是,其散打评书艺术表演的人气亦在逐渐上升。据剧场现场统计,通过短剧了解到散打评书的观众在30%—50%左右,在所有听众中,40岁以下的观众占绝大多数。

可以这样认为,肖干虾散打评书和李伯清散打评书的受众出现了分化,前者以青年人为主,评书内容多集中于社会生活和人情世故;后者以中老年人为主,评书内容集中于康养和心态建设。

出现受众的分化,尤其是在年龄阶段上的分化,是我们乐于看见的:这表示散打评书的受众年轻化、扩大化,为散打评书的传承提供了广阔的市场,以至于散打评书界将之称为“虾门评书”,以示与李伯清所创立的散打评书出现一些区别。

这就是肖干虾模式的成功之处:使散打评书获得新的发展空间和生命力,甚至给予了散打评书更高的艺术价值。

散打评书的生存突围

肖干虾散打评书获得的成就,很大一部分得益于其独特的三角式商业艺术运营模式——白酒售卖、散打评书、短剧拍摄三足鼎立:白酒售卖为短剧和评书积累资金,短剧拍摄占领线上和艺术性市场,评书作为基本盘坚守线下和平民市场。3个方面互相引流,形成良性循环。

肖干虾模式下的散打评书,出现了一个新趋势:艺术性和商业性的分离。

这表现在散打评书和其他的艺术形式,尤其是以短剧为代表的新媒体传播形式结合更紧密,和其他商业行为如白酒售卖结合更紧密。散打评书的艺术性,分化为传统散打评书和新式短剧:线上和线下齐头并进。至于其商业性,则全部交由白酒市场来完成。这样一来,评书为核心、卖酒为基础、短剧为先锋的肖干虾模式便成了气候。

从散打评书之于肖干虾来看,整个模式的核心和立足之处,在于散打评书:这是肖干虾品牌的根元素,是不可抛弃的;从肖干虾之于散打评书来看,散打评书通过肖干虾与其整个品牌在当代重获立足之地,实现了艺术化转型。

肖干虾成功的关键,是在传统、现代、情怀、生存这4个方面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让传统在现代立足,让现代通过传统赋予特色;以情怀求取生存,以生存供养情怀。通过现代化的营销手段,使散打评书脱出剧场的空间限制,将社会空间泛化,实现剧场效应到社会效应的转变。也就是说,肖干虾模式以短剧和评书、线上和线下相结合的方式,成功地将散打评书的演出空间拓展到了全网。

散打评书艺术性和商业性的分离是一种必然,这是这种艺术的特点和社会生活的发展共同决定的。

从自身来看,散打评书作为评书的一个分支,是具有评书尤其是川派评书基本特点的:表演和叙述相结合,造就了川派评书独有的“跳进跳出”叙事方式。为了演出效果的最佳化,观众不仅要关注演员的口头叙述,更要关注演员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嬉笑怒骂,唱念做打。这导致了评书不可能像戏曲一样在大剧场大舞台上表演。评书的“龙兴之地”茶馆便是典型的例子:小规模,低消费,娱乐性强。规模的限制导致盈利能力的不足,便是艺术性和商业性分离的必然。

不可否认,肖干虾作为第二代散打评书演员的代表之一,对散打评书的传承和现代化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需要注意的是:散打评书艺术性和商业性的分离仍没有解决,散打评书的市场仍局限于川渝。这意味着,散打评书依然没有获得自力更生的能力,更不必谈盈利以发展。散打评书的市场规模无法同时容纳两个“李伯清”甚至“肖干虾”,这是散打评书一直以来的困境。

肖干虾模式的出现,为散打评书提供了新思路,但要从根本上解决困境,复兴散打评书,仍是一个巨大的困难。前文提到过,散打评书具有人性化的特点,也就是说,这种艺术和演员是深度绑定的。创始人李伯清的影响力和号召力毋庸置疑,第二代传承人肖维肖干虾的另辟蹊径多元化发展,也让其在李伯清退休后挑起大梁。

市场规模的不足会使其极其脆弱,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则传承难度大,断代风险高,从李伯清退休到肖干虾开馆10年间,散打评书便颓势尽显,这还是李伯清号召力不减甚至在努力奔走宣传的情况下所造成的。试想,假如李伯清和肖干虾脱离这个艺术圈,这个艺术形式是否还会出现新的掌门人而不至于消亡?

二则容错率低,一旦李伯清门下弟子四散,“虾门”(肖维肖干虾)、“舟门”(吴清舟)、“功门”(陈功)等派林立,市场能否容纳?再则,一旦出现依靠散打评书招牌招摇撞骗之徒,散打评书几十年积累的名誉便会毁于一旦。

肖干虾模式确实解决了散打评书在现代的立足传承。但这是一种复制性低甚至于不可复制的模式。这种模式的风险在于,在散打评书业内,它必须有且只能有一个品牌,体量做大的同时也带来更强的脆弱性。

其不同于德云社的发展模式:从内部看,德云社自郭德纲、于谦以下开枝散叶,均有独当一面的弟子;从外部看,相声艺术的语言特点使其获得全国绝大部分的市场,而德云社的娱乐化更是将这个市场下沉扩大,使其有能力消耗开枝散叶的德云社。散打评书难以借鉴也缺少借鉴的条件。

作为一种新兴的曲艺形式,散打评书的脆弱性仍然明显。肖干虾模式为散打评书的传承开拓了新的方向和思路,但如何让散打评书真正实现自力更生,仍是川渝众多曲艺工作者,尤其是散打评书从业者需要思考的问题。

作者简介

李为峰,四川警察学院侦查学专业2024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