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观新闻记者 曹凘源

9月9日，工业和信息化部印发《首台（套）重大技术装备推广应用指导目录（2024年版）》，中广核技绵阳造“质子治疗装备”成功入选，标志着四川向打造世界级核医疗产业发展高地又迈出坚实一步。

此次入选的“质子治疗装备”，是由位于中国（绵阳）科技城核医疗健康产业园的中广核技质子治疗装备制造基地所生产。该基地是国内首座商用质子治疗系统国产化自主生产基地，已于今年6月通过竣工验收，目前正全面开展质子治疗系统生产、组装、测试、总装、集成等工作，预计年内完成中广核首台质子治疗系统出厂，形成批量化质子治疗系统供货的能力。

放射性药物和高端核医疗装备是核医疗产业链中游的两大关键因素。聚焦“药”“器”两端，四川提出，到2027年要实现5个以上放射性药物和高端核医疗装备完成或进入临床试验，到2030年建成全国最大的放射性药物和核医疗装备生产聚集地的目标。如何实现该目标？产业发展还存在哪些困难和挑战？“川企大调研·寻找新质生产力”调研组对此展开了调研走访。

看核药：

从原料到生产均实现国产化

部分药物已进入临床试验冲刺阶段

钇[90Y]微球选择性内放射治疗，是治疗肝癌的重要手段。过去的十几年，虽然中国专家们早前就有接触过这种技术，但对其的了解多停留在理论层面，亲自实施和观摩的机会很少。在国外同类产品已上市20余年且积累了大量临床使用数据的背景下，2022年，来自远大医药集团的一款钇[90Y]树脂微球注射液正式上市，这才打开了我国对该技术产品治疗恶性肝癌的探索大门。

作为核工业与核技术利用大省，四川本土的成都纽瑞特医疗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是首批探索核药的企业之一。

成都纽瑞特医疗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研发生产的钇90Y炭微球正在进行临床试验。受访者供图

“我们的钇[90Y]炭微球已取得三项临床默示许可，适应症分别是肝癌、胰腺癌。其中，肝细胞癌适应症正在进行临床试验，临床进展良好。”企业实验室外，成都纽瑞特医疗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加速器核素及药物部负责人张双向记者介绍了这款产品的作用原理——治疗时，医生采取TARE手术将含有钇[90Y]核素的炭微球通过肝动脉注入给肝部肿瘤供血的血管内，钇[90Y]炭微球在肝部肿瘤供血血管形成栓塞，阻碍血管对肝部肿瘤细胞供给养分，并辐射出能量高、距离短的β射线，打断肿瘤细胞的DNA链条，达到杀灭肿瘤细胞且对正常细胞伤害极少的效果。

产品发生作用的过程并不复杂，放入微球、灭杀肿瘤，但产品的研发过程并不简单。

远大医药旗下企业——成都社泰医疗科技有限公司核药项目经理李龙介绍，放射性同位素转变为放射性药物的过程主要包括以下六个步骤：第一、选择合适的放射性同位素，以确保其适合于医疗应用；第二，将选定的放射性同位素与靶向分子结合，以确保其能够特异性地靶向特定的生物标志物或细胞；第三，在安全、可控的条件下合成标记的放射性药物，并确保其纯度和稳定性；第四，评估新药物的安全性、有效性和稳定性，包括动物实验和人体试验；第五，提交临床试验数据和生产过程资料，接受监管机构的审查和批准；第六，在获得批准后按照GMP要求进行规模化生产，并推广到临床应用中。

“这涉及到多个学科的融合与技术的创新。”李龙认为，开发一种新的核药不仅需要精确标记目标分子，还要确保其在体内的安全性和有效性。放射性同位素的选择、结合方式和代谢路径设计都非常复杂，稍有不慎可能导致药物的毒性增加或疗效降低。

除了工艺和技术要求高以外，价格是另一项制约核药发展的因素。

“在全球范围内，肝癌的治疗中，越来越多的患者接受钇[90Y]微球介入治疗，但治疗费用高，产品供应链复杂，中国患者的可及性差。”张双表示，这就倒逼国内的药企必须通过创新探索，实现核药从原料供应到工艺设计再到生产制造的全国产化，造出老百姓用得起、用得好的国产核药。

“比如我们的同位素和炭微球是自己生产的，生产工艺也具有自主知识产权。”张双介绍，纽瑞特从炭微球、钇[90Y]溶液、生产工艺、生产设备等系统创新，不断降低产品成本，目前研究完成Ⅰ期临床试验，对大肿瘤（14厘米）、门静脉癌栓的肝癌患者都已超过预期。同时，企业还有两款放射性偶联创新药进入临床前安全性评价阶段，并有多条管线处于临床前研发阶段。

看装备：

多个重大制造项目建设提速

专设产业园区推动核医疗装备集群发展

除了放射性药物外，高端核医疗装备也是四川发展核医疗的重点。

中秋假期，芙蓉溪畔，中国（绵阳）科技城核医疗健康产业园项目现场建设繁忙。和园区建设一样，中广核技质子治疗装备制造基地也在为尽快建成投产不断提速。

“来得正巧，我们现正在全面开展质子治疗系统的生产、组装、测试、总装、集成等工作，预计年内完成中广核首台质子治疗系统设备出厂，形成批量化质子治疗系统供货的能力。”中广核医疗科技（绵阳）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唐洪波告诉记者，企业已经获得了华西国际肿瘤治疗中心的订单，预计到2025年完成相关设备的安装调试工作。

中广核技质子治疗系统产品效果图。受访者供图

质子治疗技术是当今全球最先进成熟的肿瘤放射治疗技术之一，被誉为肿瘤放射治疗的皇冠明珠。相较于传统放疗技术（光子、电子），质子治疗系统利用回旋加速器将质子加速到约70%的光速，形成质子射线，然后通过束流传输系统引导至治疗室。由于布拉格峰的物理特性，质子射线在进入人体时的初始能量很低，直至到达肿瘤位置时才会集中释放能量，并在穿过肿瘤后能量迅速降为零，实现对肿瘤细胞的“定点爆破”。

“通俗点说，质子治疗在精准杀灭肿瘤细胞的同时，副作用更小，更好地保留器官功能，提高肿瘤局部控制率，降低肿瘤复发和第二肿瘤发生的风险，改善了患者的生存质量。”唐洪波说。

相距该基地不远，中玖闪光医疗科技有限公司正在建设的新一代Flash放疗设备研发及产业化项目，成为行业内的另一匹“黑马”。

中玖闪光医疗科技有限公司正在建设的新一代Flash放疗设备效果图。受访者供图

“公司研发团队在全球范围内首次验证了超高剂量率X射线的Flash效应，并在国内率先开展X射线Flash放疗设备和电子射线Flash放疗设备研发。”公司常务副总经理、总工程师刘贤洪介绍。新一代FLASH放疗设备研发及产业化项目二期工程进展顺利，研发大楼已按期封顶，生产制造和调试车间按计划推进。目前公司研发的e-Flash放疗设备(超高剂量率电子放射治疗系统)已顺利完成工程样机研制和产品型检，并正在进行一系列的动物试验，筹备下一步临床试验工作。X-Flash(X射线)放疗设备的调试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公司正联合国内科研单位和医疗机构开展相关临床前试验工作。

“Flash放疗技术突破了传统放疗放射方案的治疗周期长、副作用大、费用高等技术短板，有望将过去1—2个月的放疗疗程缩短到1秒钟或者几次1秒钟以内，在消灭肿瘤细胞的同时大幅降低对正常组织的毒副作用，显著提高肿瘤患者的生存率和治愈率，同时大幅降低患者的治疗频次和费用。”刘贤洪说。

单打独斗不如抱团成聚势。为此，绵阳不断招引高端核医疗装备企业项目，并建设专门的园区实现集群化发展。

“目前国内专门以核医疗为主的产业园区不多，四川有两个，其中一个就在绵阳。”绵阳市游仙区核技术应用产业招商引资青年突击队副队长李伟说，产业园依托绵阳大院大所优势，对相关科研成果进行转化，并招引培育核医疗装备有关企业入驻形成产业集群，打造成专业化、特色化的产业园区。“目前已入驻项目17个、总投资200多亿元，项目建成后，预计实现年产值超过500亿元、年税收20亿元，将在西南地区形成国内首家、规模最大、功能齐全、设施先进的核医疗健康产业基地，成为全国乃至世界领先的核技术应用高地。”

看发展：

“一链四极”如何做强？

提高产业链发展短板是破题之钥

近年来，国家一直在大力推动创新药、高端医疗装备等发展，也取得了较好的成效，但客观来说，与发达国家还有较大的差距。

在核药领域，截至2023年10月，全球已上市核药创新药品种达到64款，国内获批上市核药仅有42款且都是仿制药。在核医学影像设备和放疗类设备领域，通用电气、飞利浦、西门子、瓦里安、医科达等国外厂商市场占有率超过90%，国产PET、SPECT设备在断层图像质量等关键性能指标上距国际先进水平还有较大差距，医用直线加速器、质子和重离子治疗加速器整机系统等仍需依赖进口。

对此，多位业内人士表示，虽然我国目前核医疗产业的体量还不算大，但犹如笋子在地下，正在展现出快速拔节生长的态势。

今年7月，四川省人民政府发布《关于促进核医疗产业高质量发展的意见》（简称《意见》），提出以乐山、成都、绵阳、泸州为重点区域，一体推进科技创新和科技成果产业化，聚力打造贯通医用同位素生产、放射性药物研发、核医疗装备制造、临床应用推广的全产业链，形成“一链四极”的发展格局。其中，聚焦核医疗中游，成都和绵阳则被明确赋予着力打造放射性药物研发生产极和着力打造高端核医疗装备制造极的任务。

如何做强？采访过程中，企业负责人分享了自己的看法和建议，总结下来就是要从原料、人才、技术、创新等方面发力实现产业补链强链。

例如，从原料来看，医用同位素是放射性药物的必要成分，2021年，中国90%以上的医用同位素依赖于国外进口。开展放射性药物的研发，必须解决同位素的来源问题。在这一方面，四川凭借全国独一无二的堆照资源呈现明显的优势。全国一半以上医用同位素产自四川反应堆，四川医用回旋加速器企业也正在加速抢滩全球市场。但是由于同位素寿命较短，如何确保及时供应同位素以满足临床和实验需求，是核药研发中的重要挑战。

“我们可以建立区域性同位素生产和分配中心，缩短运输时间。也可以寻找半衰期较长的同位素替代物，或改进同位素运输和储存技术，以此解决来源问题。”成都社泰医疗科技有限公司核药研发主管吴凯霖建议，在解决来源问题的基础上还可以提前了解并遵循各国的法规要求，特别是在国际市场布局时，提前准备符合不同地区法规的临床试验设计，同时与监管机构保持沟通，缩短审批周期，尤其是在创新药物上可以探索加速审批通道。

在刘贤洪看来，颠覆性技术创新转化的不确定性、产业链缺链短链、高端技术人才困乏等是目前高端核医疗装备研发领域面临的主要困难和挑战。

“Flash放疗是一项颠覆性、复杂性的创新技术，目前在国内乃至全球均无可借鉴经验。在产品研制、临床试验、注册审评等环节不确定因素多，导致研发及临床试验风险大、周期长、投入大，同时在超高剂量率射线源等一些关键技术环节高端研发人才缺失，因此给整机研发企业增加很大的研制成本和技术风险。”刘贤洪表示，中玖闪光将以组建四川省核医疗装备产业创新中心为契机，加强与国内外领先的关键技术和关键部件研发机构、科研机构及高校建立合作，通过共享资源和知识，培养引进高端人才，加速推进产品研发和临床试验；加强与产业链上下游企业的合作，共同打造核医疗装备产业创新联盟，补齐产业链短板。

中玖闪光医疗科技有限公司正在建设的新一代Flash放疗设备效果图。受访者供图

“还要做好科普工作，让老百姓不再谈核色变。”成都纽瑞特医疗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小分子配体核药项目负责人李向晖博士表示，无论是核药还是核医疗装备进入国内的时间都较短，特别是目前国外的核药整体价格还是比较高，因此大众对于核药的认知还是较少的。“我们希望通过科普宣传，让更多老百姓能够认识到核药和核医疗装备能够带来的治疗效果，认识到这些‘核武器’在肿瘤诊疗一体化上独特的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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