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馨忆
从甘孜州理塘县城出发,一路向北,沿九曲回环的乡道,翻越中莫拉卡山后,海拔开始从4900米往低走,不敢乱动,只在车上,看到远远近近的山,以慢板的舒缓线条,起伏成绿色波浪。大朵大朵的白云,在草原低垂着,梦想着亲吻花开似海的草原。带雨的云扫过草原,大地就染上一层新绿。那些鲜艳和丰富,总是吸引着云,学习大鸟,擦着草原与花朵滑翔,把灵魂的重量留在大地上,开成花朵,长成虫草。在理塘草原上,醒过来的虫子们,当云雨来过,就会借助发芽的草籽,探出头来,寻找天空与阳光。广阔的草原上,到处都是它们踮脚张望的小脑袋,像抬头看天的小地鼠一样。当云在森林的树上栖息下来,灵魂里的重量,顺着树干溜到地里,去树根下发芽,在地里开出梦想的“花”。那些花是:松茸、刷把菌、獐子菌、猴头菌,鹅掌菌,把森林装扮得富有,藏下神奇的秘密。
车开始进入高山峡谷地带,海拔缓缓下降。大片的鳞皮冷杉、黄果冷杉、长苞冷杉、川西云杉树林,以及青冈林,可以接住天空的白云,来做梦开花。鸟类高飞向天的梦想,在这里变成了向下深潜开花的模式。让我这个现代城市生活的人,突然感染了草原森林的灵气,与山川大河有了感通和理解。
阿旺师傅的车开得又快又好,一个多小时就到了目的地,入住觉吾镇卡达村。
觉吾镇的所在处,算得是宽河谷地带。顺那曲河远望而去,三层小楼的藏式民居,散落在弯曲的河谷缓坡之上,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地相连成片,就像白云昨晚未醒的梦,化成的高山菌类,一个一个斑彩醇和,在晨光云影里,与山岗原野相守相依,清新静穆,却也亮眼绮丽。昨夜的雨,在晨晖里,已升腾起来,山谷中烟云缥缈,云雾笼罩。山峰都隐在一片白色的朦胧中,云与雾已连成一片,不分彼此。山的雄壮与巍峨,此刻变得柔美清新。山腰处卧着洁白的云,团在一起,蓬松厚实,憨态可掬,有的在微风里散开,如水草在流水里。苍绿之上的白,天青色等烟雨,是云最好看的表情。空气清新湿润,民居屋前煨桑升起的贡烟,把他们祈福的愿望,正袅袅婷婷地升上天空,让云烟知道。柏香隐约,鸟鸣声声,凉风习习。奔流的那曲河水,冲击着河中的石头,激荡出清脆高飞的水声,宣告着一天的一始。
云到地上做过了梦,松根滋养的泥土里,就要拱出许多菌子了。
这个名为“下坝”的地方,众山峰一座座紧密相连,连缀成云的故乡,留云长住,让大山深处的云之梦,在山林里开花,结出一个个的精灵样的菌子,长出珍稀的药材。
记得那一日下午,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侧目而望,立刻被满天的云惊住。青色的云携带着雨意,堆卷在青山之上,有的滑下谷口,与大朵白云搅在一起,一时白,一时青,云的心情与表情都显得复杂。雨意正蓄,但还未浓,仍有大束阳光穿云而过,一片一片涂亮云外的山岗,明媚着远处的民房。台阶下,有奶白色路径,蜿蜒着,相随着山谷中的那曲河水,通向那堆云卷雨之处。旷远处有简洁,繁复里有生动,呈现纷呈的美感。
我想起了一位诗人的诗句:云在云上走,水在水中游。自在与动感,在不断地自我生发,其美正是生生不息的自在生命。其实,云也在水中游,水也在云上走。水就是云,云就是水。
从觉吾镇往北,宽阔的河坝逐渐变窄,山坡开始陡峭,山峰更为高耸。深切的河谷坡面,不宜居住,却正是菌类的乐园。居民只能建在山的高处,建在山峰与山峰相连的肩坡上。沿那曲河谷往北,有一条莫曲河汇入,顺着Y字形的河谷,开车向上,走到山高处,那里有个中莫坝村。
下坝片区地貌起伏复杂,不仅有高山草原,还有中、高山峡谷林区。放眼望去,植被群落繁多,春天满山花开,灿如云霞,秋天,果实众多,为野生动物种雪豹、白唇鹿、猕猴、黑熊、水獭、林麝、水鹿、藏原羚、斑羚、岩羊、藏马鸡等,提供了天然的屏障和生存条件。山上还生长着虫草、贝母、知母、黄芪、大黄、党参、秦艽、丹皮、木香、羌活、独一味、红景天、川乌头、雪莲花和三棵针等药材,林下则生长大量松茸、刷把菌、獐子菌、猴头菌等野生菌类,为下坝片区居民的生活创造了得天独厚的条件。
下山途中,我们在半山处停下来,体验了一把捡松茸。这里的青冈树不同于我童年记忆的样子,一人多高的青冈林,密匝匝挤在一起,半圆形的叶片边沿,突出四五个尖刺,在林子里走,没有捡到几个松茸,却被刺得满身疼痛,加上海拔高,山坡陡峭,随时有滑坠的危险。于是我决定在山边坐下来晒太阳,等勇敢的人去体验快乐。
回到住处,傍晚的河边上,有一辆车正在收蘑菇。央珍、卓玛、扎西背来的菌子,正在过秤,他们的脸上有汉水,也有难抑的笑意。清香的菌类一筐筐地堆到卸了座的面包车上,等待明早在理塘上市,并发往其它地方。
我不禁想,城市的人吃到这些远道而来的蘑菇,他们一定不会知道,那满口的芳香里,其实都是云写下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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