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旭旺 彭进
一
“峨嵋天下秀，梵净天下风”。在未到贵州、未到铜仁之前，我已久闻梵净山“天空之城”的美名了。
随着汽车车轮飞转，梵净山在秋日明净的空气里，一点点近过来，一点点清晰起来。
遥望梵净山，我便被那股安详静谧的气场征服了。
梵净山草木郁葱，青翠欲滴，高耸的山峰上空飘着皑皑白云，薄薄的雾霭如轻纱一般，青山白云相互映衬，相互观照，不觉之间给人一种风清气爽、心旷神怡之感。
刚刚走出汽车的一瞬间，一股惬意的凉风扑面而来，氤氲的植物香气便顷刻间弥漫心头，将原本凌乱芜杂的灵魂梳理得清清爽爽、一尘不染……
梵净山景致云集，美不胜收。大金佛寺古色古香，典雅秀气，置身其中，恍若端坐云端，优哉游哉。大雄宝殿庄严巍峨，穿行其间，让人心生崇敬，仿佛身心在至纯至澈的溪水里沐浴过一般，洁净无暇。深山古寺静谧安然，犹如一名隐逸的高僧，打坐冥思，身在一隅，却世事洞穿。
山清，水亦秀。梵净山湖波光粼粼，一碧如洗，层层涟漪泛着金色的光泽，绿水青山遥相呼应，情不自禁间让人心向菩提，玉宇清澄。古人云：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在这山清水秀、绿树氤氲之地，即便是如我这般的凡俗之人，也觉得佛性弥漫、悟性顿生了……
梵净山美景胜地俯首皆是，而我对观音瀑布最为钟情。
遥望瀑布，那白亮白亮流动着的水让人不由自主地驻足凝视，浮想联翩。青山之间，瀑布夺路而出，欢呼雀跃着一跃而下，给这翠绿碧玉的大幕，镶上了一片雪白的玉石。这玉石却是灵动的、温润的、豪爽的，她毫不吝惜地滋养着身边的绿树花草，滋润着身旁的阶阶青石，毫不张扬，润物无声，以一种包容与博大的情怀，给青山绿树以营养，以滋润。
仔细思量，这不就是慈悲喜舍的情怀与心境吗？他们永远都是那般的敦厚温婉，那般的平和从容，从不张扬，宠辱不惊，始终以安详的笑颜面对世人的恳求与膜拜，给人以形而上的光芒，给人以美好的期待，给人以心灵的浸润……
二
登山稍累，我坐在一片青石上休憩片刻。
只有我一人，独享这么浩瀚的静谧，这么丰沛的青绿。
此刻，一只金丝猴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
它敏锐的嗅觉，早已捕捉到秋天的气息。那一阵一阵成熟的丰韵之味，在这只猴子甜美的梦境里屡屡出现。
此刻，这样一个天高云淡、一碧万顷的秋，已经完完整整地呈现在它的面前。这只猴子大喜过望，似乎又有点儿不知所措，仿佛自己还在尚未苏醒的睡梦里。
站在枝头上的鸟儿忽然笑了。那是一只色泽斑斓的红腹锦鸡。它似乎在揶揄这只猴子的小心翼翼、孤陋寡闻，如同一个刚刚见了一点儿世面的年轻人，嘲笑一个初涉世事的后来者——虽然有点儿刻薄做作、自以为是，而又并无恶意、满怀关切……
天上的云愈发白了。
此刻的我，正在这样无限洁白的云朵里起伏。我的身躯越来越轻，越来越轻，似乎，我在这样的轻盈里一点点融化了。
秋日里的梵净山，处处弥漫着成熟、爽朗的气息。
那山脚、山谷里的庄稼，早已分享了农人的智慧，它们在收获沉甸甸果实的同时，也获得了人世的阅历、日月的馈赠。
这时的每一株庄稼，都是有思想的，承载着历朝历代的风霜与典故。“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回味着这些传颂千年的话语，那些庄稼禁不住笑了。它们知道，未被人分辨得出，甚至被人误以为稗草，并不影响它们的萌芽、破土、拔节、授粉、结果……
我站在秋后的梵净山脚，把自己当作一株庄稼。
果实，已被摘去，我形单影只，看着自己的影子。
此刻的我，并未感到孤寂，亦未感到悲凉，作为一株应时而生的庄稼，我已经完成自己的使命，可以问心无愧地躺下，在农人的收割之后，静静等候岁月的收割。
当然，我早已知道，明年的仲春，必定会有另一株植物，站在我此刻所在的位置，迎风而立，向光微笑。
三
在梵净山腹地，我站在一棵枝叶丰茂、亭亭如盖的千年古树前，呈现出沉思之状。
我在想，它是否见过唐宗宋祖，是否经历过火灾洪荒，它是否还葆有鲜活的记忆，是否还沉浸于久远的忧伤……
我正在惶惑。那棵古树却笑了，笑得清淡，却意味深长——如同一位通达睿智的老者，面对一个黄髫小儿的把戏与乖张。
这棵苍郁的古树，此刻冷冷清清，寂寥无朋，然而，他的身躯，还保留有努力向上的形状。让数百年之后的我，透过层层雾霭，看见那时的山，感受那时的雨，甚至邂逅那时一个个奔波劳碌、一脸烟尘的旅人——他们一定不会知道，在几百年之后，有一个后来者在努力辨别他们的足迹，寻觅他们目光背后的期待或茫然……
东晋赫赫威名的桓公曾有慨叹：“木犹如此，人何以堪！”
我则不然，在这历经千年的古树面前，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后来者，又有甚资格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幸甚至哉！跟著名作家、编剧、茅盾文学奖获得者柳建伟先生一起，乘坐索道缆车抵达梵净山观景台，极目远眺，方圆数十里一览无余，一碧万顷。干净的空气中，悠闲的鸟儿翩翩飞舞，让空旷的山谷顿时灵动起来。一时间，我觉得自己的心头顿时豁然开朗，身心舒畅。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在这个缤纷的季节，在这样云雾相伴的梵净山，在一场一碧万顷的秋风里，我彻底沦陷，沦陷在这静谧的风景与玄远的梵思中。
四
天空之城，钟灵毓秀，实至名归，胜意醉人，令无数的游览者如醉如痴,流连忘返。
白日里，梵净山的景色让人目不暇接，赞叹不已，而夜幕之下的梵净山，更让人如沐春风，心境澄明。
月色皎洁。
此刻，我发现那些饱满的枝叶，竟然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那些光芒淡淡的，宛如历经世事的美貌女子的沉静，她处变不惊，恬淡地打量来来往往的行人，从不担心其中会有一个莽汉从斜刺里冲过来，打扰了她的清欢与恬静……
夜色一点一点弥漫过来。恍惚中，一曲佛乐如溪流潺潺般，不知从何处涌了出来，微风一般，拂过我的脸庞，拂过我的心头……
我在这样的梵乐声中清醒着，而又分明沉醉着。
在这音乐和天籁的交响中，在这片孕育勃勃生机、斑斓文化的沃土之上，我以自己的方式，体味着人生的曲直：有时，我们避开城市的繁华，沉浸于山丘，并非是隐藏、逃避，而是以另一种平和的心态去面对，得之不以为喜，失之不以为伤，从容自若，心无旁骛，莫让凡俗冗杂占据我们原本空灵自由的心灵，以纯净的灵魂去面对人，面对物，面对环绕着我们的这个多彩世界！
思虑至此，我的身体一点点变得轻盈，变得飘逸，灵魂跟躯体终于合而为一，他们紧紧拥抱，似乎每一时每一刻都不舍得分离。
风，此刻分外温柔，在耳畔嘤嘤耳语，如同豆蔻年华的女子，腼腆里藏着娇羞，娇羞里含着典雅，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难以述说的韵致。
在玉宇清澄之间，我看到另一个自己在徐徐上升——他居于我之上，俯瞰着我，俯瞰着我的周边，俯瞰着如我一般的芸芸众生。他在笑。是的，他在超凡脱俗地笑着，如高在云端的圣贤一般。那是另一个我，梦幻里的我，沉醉中的我，丢掉了世俗与偏见的我，忘掉了自身的怕与爱的我……我记忆里的伤疤，早已经变得平润、柔和，如同岁月开出的花朵——那里曾经的伤痛，似乎早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了一些影影绰绰的馨香。
在铜仁，在梵净山，走过数不清的山路，观览美不胜收的景致之后，山路依旧蜿蜒，美景挂一漏万——直到此时，我方才醒悟，自己尚未到达的区域，比启程之前反而更多；恰如，在熟读一本又一本圣贤书之后，我敢言之凿凿的话语，反倒一天比一天变得更少……
在铜仁，在梵净山，我再一次深刻意识到，生活的哲理无处不在——我们常常在质朴里，看到华美的光泽；我们屡屡于奢华中，洞悉煊赫的虚空。
如同这天然拙朴而又妙不可言的梵净山一般！
作者简介
高旭旺，河南省三门峡市人。当代著名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全国诗歌报刊网络联盟首轮主席，中国诗歌万里行组委会副主任，中国诗歌学会理事，河南省诗歌学会名誉会长，大河诗刊社社长兼主编。出版诗集15部。获第六届中国当代诗歌奖·贡献奖、《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诗歌奖、第四届河南省人民政府奖、第二届中国长诗奖等荣誉。
彭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学硕士。作品发表于《山花》《延河》《星星》《石油文学》《散文百家》《佛山文艺》《文学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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