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进大堂和上楼出电梯，这空气让我怀疑自己去了烧烤街，油烟味越来越严重了！”近期，广州市白云区同德围万科金域悦府C3栋有居民向南都记者反映，楼下一家烧烤店产生的大量油烟经楼顶天台的管道排出后又被楼顶的送风井吸入，导致楼内空气被油烟污染。
去年8月15日，《广州市餐饮场所污染防治规定》（以下简称《规定》）正式施行，着重强调政府对餐饮场所污染防治的科学引导和源头治理、明确了餐饮业服务经营者对餐饮场所污染防治的主体责任等问题。
《规定》实施已满一周年，为何餐饮油烟扰民投诉还时有发生？南都记者对此进行了实地走访，并联系环保、住建部门及属地街道进行答疑。
实地走访
高层楼道内弥漫疑似油烟气味
有居民反映附带产生虫害和噪音
广州市白云区同德围万科金域悦府C3栋的居民陈龙（化名）向南都记者反映，每逢饭点，开在C3裙楼商铺区域的一家拉面店和烧烤店在备餐时都会产生浓浓的油烟。
据当地居民观察，这些油烟沿着C3楼栋的商铺专用烟道直接向上，通过楼顶烟道出口延伸的管道向外排放，再顺着楼栋的换气井弥漫进入楼道内。“特别是晚上烧烤店营业时，这些气味就会盘桓在楼道、电梯甚至是大堂里面，味道很浓，一闻就想吐。”陈龙说。
8月上旬的一个中午，南都记者来到万科金域悦府C3栋进行走访。当记者乘坐电梯来到高层后，就在楼道内便闻到一股疑似油烟的气味，而走上楼顶后，这股气味更浓了。
C3楼顶安装的一套油烟净化系统。
陈龙带着记者来到商铺专用烟道的排放出口。只见现场装有一套厨业专用风机，背后还有一个蓝色的正方体机器。疑似油烟的气味从风机的出口排出，出口地面上有一大片污渍。
烟道排放出口地面上已积有一层污渍。
“现在是中午饭点，目前只有拉面店在营业，而烧烤店要等到晚上才会开门。”陈龙告诉记者，蓝色的正方体机器是油烟净化系统，只有在油烟非常大的时候启用，并没有固定的运行时间。
当晚8时许，南都记者再次来到万科金域悦府C3栋时发现，除拉面店以外，隔壁的烧烤店也已开始营业。来到C3栋的高层楼道内，疑似油烟的气味比中午时更加浓烈。
C3楼栋下方裙楼开有一家烧烤店。
南都记者随机敲开了顶楼一户业主的房门了解情况。业主李青（化名）得知记者来意后，便打开入户玄关的玻璃窗表示，油烟会通过窗户进入房间，而油烟给她带来的困扰不仅是大气污染，还有虫害问题以及噪音问题。
“搬进来这么久，从没看到过蟑螂，然而在上个月就有很大只的蟑螂爬进来，家里的孩子都被吓到了。”李青还告诉南都记者，虽然油烟净化系统开启后会让油烟的减少，但机器运行时产生的噪音和墙面震动，也对她们一家的休息带来不小的影响。
成因调查
烟道出口正对送风井口
物业称井口密闭性不足导致“串味”
根据《规定》第十五条要求，专用烟道油烟排放口设置高度及与周围居民住宅楼等建筑物距离控制应当符合要求，排放口朝向应当避开易受影响的建筑物或者人行通道，严禁封堵、改变专用烟道和向城市地下排水管道排放油烟。
8月11日，南都记者注意到万科金域悦府服务中心发布了一则《关于小区商铺油烟事项的情况说明及改善方案公示》。该公示称，经排查发现天面商铺烟道净化排放口与楼栋机械加压送风井因楼道内常闭送风口密封不足，故出现串味现象(机械加压送风井送风口非紧急情况需呈常闭状态)。根据陈龙提供的聊天记录，物业管家在楼栋群内声称，现服务中心已完成楼道内常闭送风口密闭性调试，楼道油烟异味情况已改善。
送风井（左）与烟道出口（右）相对，两者仅隔数米。
南都记者在公示发布后再次来到C3楼顶观察时发现，烟道的实际出口距离楼道的送风井只有数米的距离，目前送风井口上覆盖着黑色塑料膜。陈龙告诉记者，塑料膜是物业后来装上的，理由是减少油烟入楼道。而小区物业管家在业主群内声称，加装塑料膜是因为“工程人员在做渗漏排查”，“（塑料膜）是排查工作过程需要临时做的措施，不是永久的”。
随后，南都记者分别向物业及开发商方面了解情况。根据物业提供的C3楼栋屋顶层通风平面图发现，C3楼栋西北侧留有一条商铺专用烟道，但平面图中并未标注有从烟道延伸出的管道及净化系统。但物业工作人员表示，管道及净化系统均为业主收楼时完成施工，因此不存在小区交付后进行加装的情况。
从楼栋墙体外侧的商铺专用烟道出口延伸出的金属管道与左侧远处的油烟净化系统。
开发商广州市田心实业发展有限公司则回应称，该项目C区自西侧向东侧首层裙楼规划报建为商铺，并有设置3条独立烟道分别经C1、C2、C3栋外墙延伸至楼栋天面，商铺内配置燃气预留口及排烟管口，并在商品房预售合同、置业指南、销售中心阳光宣言内的红线内不利因素进行相关提醒。依据相关废气排放规范要求商铺油烟废气需采取静电油烟净化措施方可于天面进行排放，故该商铺专用烟道需配置静电油烟净化系统。
对于为何天台延伸的管道和净化系统未在平面图标识及是否需要报建的问题，记者专门咨询了广州市白云区住房建设和交通局（简称“白云区住建局”）。该局回复称，商铺专用烟道、管道和油烟净化设备等应作为餐饮场所的油烟污染物排放系统整体使用,整套排放系统不能脱离管道和油烟净化设备独立使用。而管道和油烟净化设备属于设备安装，无需就该设备单独向住建部门办理报批报建。
而对于该管道和油烟净化设备的选址是否涉嫌违法违规的问题，白云区住建局则表示“因其设置应符合餐饮行业相关规定规范标准，建议以生态环境主管部门解释为准”。
官方回应
涉事餐饮单位因选址不当将被立案查处
街道已督促责任单位尽快调整排烟出口位置
万科金域悦府C3栋居民面对的油烟污染，相关部门应如何处置？针对此问题，南都记者同步向生态环境部门以及属地同德街道了解相关情况。
广州市生态环境局白云分局回复称，由于万科金域悦府C3栋楼为住宅楼，根据《规定》第十条“禁止在居民住宅楼、未配套设立专用烟道的商住综合楼以及商住综合楼内与居住层相邻的商业楼层内新建、改建、扩建产生油烟、异味、废气的餐饮服务项目”，涉事餐饮单位存在选址不当问题。因此，按规定属地街道已对两家餐饮单位下达责令改正通知书，要求于2024年8月28日前停止产生油烟、异味、废气的餐饮服务项目。
白云区同德街综治办主任陈兴告诉南都记者，由于烧烤店未按要求完成整改，街道已启动立案执法程序。除了对涉事餐饮单位进行立案查处外，街道方面同时还要求小区物业加强对临街商铺的巡查、保洁等管理工作。
对油烟净化设备的安装位置的问题，广州市生态环境局白云分局表示，即使《规定》等法律法规对此没有强制要求，但该油烟净化设备的排放口靠近该楼栋加压送风井出入口，排放口高度也较低，排放的油烟气味会影响到楼内或到天台活动的居民，街道已督促责任单位尽快调整排放口位置，避免油烟扰民。
拓展调查
油烟及其他餐饮衍生物污染投诉并非孤例
合规后有商圈“烟火气”不如以往
《规定》实施满一周年，万科金域悦府C3楼栋油烟污染的投诉是孤例吗？南都记者调查发现，广州市内涉及居民楼下餐饮油烟排放扰民引起的投诉仍有存在。除了油烟以外，其他衍生物带来的污染问题也不可忽视。
海珠区南洲花苑小区楼下的盈丰路两侧开有不少餐饮店。南都记者走访时注意到，其中一家经营快餐和特色小炒的餐饮店正通过排烟口排放大量油烟。虽然排烟口的位置并未直接对准人行道，但不少停在店门口车位上的汽车和骑电动自行车路过此地的市民都会被油烟直接熏到。
一位小区住户告诉南都记者，楼下餐饮店较多，低层住户比较容易受影响。“有时起风，餐饮店排放的油烟就可能被风吹向低层的窗口。”
此外，周边的一些烧烤店同样是油烟生产“大户”。今年8月3日人民网领导留言板有一则留言投诉当地一家餐饮店“排烟口长期全天候面向南洲花苑居民楼低空排放大量浓烈的烧烤油烟和难闻气味，影响居民日常生活，家里根本无法开窗换气，严重影响身体健康。”
留言板页面显示，该投诉官方正在“办理中”。南都记者在留言板平台梳理近半年来广州区域的投诉信息时发现，关于居民楼下油烟扰民的投诉大多指向烧烤店、火锅店，涉及天河、白云、花都、黄埔、南沙等区。
除了产生的油烟问题，设置在居民区的餐饮店还容易衍生其他污染问题。越秀区五羊新城寺右北三街二巷沿线有多家经营湘菜、粤菜、粉面的餐饮店，店铺对出的部分人行道地面上覆盖着黑色的油污，有脏水直接流入路边的排水口内。有附近居民表示，曾经途经此处还因打滑导致差点摔倒。
寺右北三街二巷部分人行道上覆盖着黑色的油污。
不过，南都记者在走访过程中亦发现，有不少商家在《规定》实施后主动选择合规化。体育西六运小区的一家经营炸物的商家告诉南都记者，为了合规自己花了一万多块钱增设净化设备，将油烟净化后再排放。商家表示，即使用了净化设备将油烟的影响控制到最小，但居民却很多时候以呼吸感受为判定标准，如还能够闻到一定的油烟味，就是“排放不标准”。
商家表示，即使目前炸臭豆腐，顾客也只有来到店内才能比较清晰闻到味道。“一被投诉，就怕停业整顿。”他透露，一些油烟排放得较多的店都在今年上半年搬走了，以至于商圈里的“烟火气”相比往年少了一些。
附近一家烘焙店的经营者则表示，油烟最理想的排放方式还是高空排放，如果店铺所在的楼栋有专用的商铺排烟管道供所有餐厅店集中排放油烟是最划算的，但每个店都单独搞高空排放的设备和管道则不现实。“先不说楼体表面有没有那么多合适的地方装管道，搞高空排放的成本一个小店能否扛住也是一个问题，况且搬走了以后设备处理怎么办？所以高空排放的烟道还是业主方面加装比较好。”这位经营者说。
追问广州餐饮油烟治理历史问题何解？监管是否“被动”？
餐饮场所的污染治理，一直以来都是城市环境保护的难题。南都记者梳理发现，现阶段广州市内关于餐饮油烟及其他餐饮衍生污染投诉仍时有发生。经过对部分投诉案例进行调查发现，有以下两个问题还需监管部门进行解答。
早于《规定》实施前建设的不合理烟道应如何处理？
《规定》第十条要求，禁止在居民住宅楼、未配套设立专用烟道的商住综合楼、商住综合楼内与居住层相邻的商业楼层内新建、改建、扩建产生油烟、异味、废气的餐饮服务项目，同时《规定》也在第十五条对专用烟道的设置进行了规范。
然而，以万科金域悦府C3栋的情况为例，根据实际运行情况，商铺专用烟道尤其是净化系统和排放出口的选址设置疑似存在违反《规定》第十五条的情况。但整个商铺专用烟道已于合同交付日期2022年9月30日完成相关施工，并取得相关规划及竣工验收证明文件，远早于《规定》的正式实施时间，似乎已形成“历史遗留问题”。
广州市政协委员、民盟广州市委法制委主任郑子殷指出，事实上监管部门可对包括油烟排放管道及净化系统的现状、对周边环境的影响程度以及是否符合当前环保标准进行评估。对于不符合现行环保标准的情况，政府部门可以与企业或业主协商，制定合理的整改方案。
广州市政协委员、民革广州市委员会经济委员会主任徐科飞认为，多方共同协商时可寻找整改完成前的过渡方案，如调整排放位置或采取其他措施减轻影响。
“针对市内同类‘历史遗留问题’，行政部门应制定过渡政策，体现治理灵活性，给予一定的时间和缓冲期，以便逐步达到规定要求。”徐科飞说。
不过，现有法律法规对油烟净化设备及管道的安装位置没有强制要求，且油烟净化设备及管道的安装属于设备安装，无需单独向住建部门报备，这或许容易成为监管上的漏洞。
取消部分前期审核手续，监管部门执法是否因此变“被动”？
有万科金域悦府C3栋的业主在接受采访时认为，在商铺专用烟道设置并不合理的情况下，放任容易带来高污染风险的餐饮店进驻，监管部门在前期的监管上存在缺位。更有业主表示，从8月初开始反映油烟污染问题后，生态环境部门需要通过规划部门确定楼栋属性，用了近一个月时间才进入调查询问收集材料阶段，未免有些“被动”。
南都记者梳理人民网领导留言板上的投诉信息时也注意到，有相当一部分案例涉及油烟直排、噪音扰民、占道经营等监督部门较为容易发现的问题，而这些问题也只有通过居民的投诉才最终得以整改解决。
广州市生态环境局在去年9月回应南都“餐饮店开店前有无前期审核？”的问题时表示，随着“放管服”改革深入，餐饮场所污染防治管理取消了环境影响评价审批、排污许可证申领等生态环境保护领域的前期审核手续。目前餐饮店注册和开业前，不需要办理污染排放相关审核手续。不过，该局于去年12月颁布《广州市餐饮场所污染防治指引》，目的是帮助餐饮服务经营者正确选址，减少信息偏差，促进其绿色健康发展。
徐科飞表示，有关部门取消一些前期相关审核手续，确实简化了营商流程，提高了餐饮场所的开办效率，降低了食肆经营主体的时间和成本，有利于激发市场活力，促进更多的餐饮企业进入市场，促进内需经济发展。但监管部门应该进一步加强事中事后监管，不仅要建立快速响应机制，确保监管部门能够及时接收和处理举报信息，并组织相关部门、社区和居民共同参与监管，及时发现和解决问题。同时，应强化宣传教育，提高餐饮企业的环保意识。
郑子殷则提出，对于餐饮店铺的入驻，相关部门应提前介入，在餐饮场所选址、建设阶段就严格把关，确保符合环保要求，包括是否配套设立专用烟道等，从而从源头上减少油烟污染的风险。同时加强日常巡查与监测，利用现代科技手段如在线监测系统等，对重点区域加强巡逻，及时发现并处理问题。
南方都市报（nddaily）、N视频报道
出品：南都广州新闻部
采写/摄影：南都广州调研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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