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巴黎奥运会，霹雳舞作为全新竞赛项目首登奥运舞台，滑板、竞技攀岩、冲浪继东京奥运会后也再度被列为“增加运动项目”，同时皮划艇激流回旋项目也第一次新增小项——皮艇激流障碍穿越。而空手道、棒球、垒球三大项目，以及举重4个小项、男子50公里竞走、帆船4个小项遭到取消。

当地时间2024年7月29日，巴黎奥运会滑板男子街式赛开赛。

比赛项目有增有减，是过去20年来的奥运新常态。它直接影响各国运动员争夺奖牌的数量，但背后的考量和博弈却超出了竞技因素。现代奥运会走过128年，始终能散发着传统的元素，然而在时代浪潮的冲击下，传承奥运、推广奥运比以往更离不开改变。如今的奥运会，或许不再有永恒的比赛项目。

“扩张时代”不复返

对传统项目的传承与弘扬，是现代奥运会的典型特征和基石。1896年在雅典举行、14个国家241名男子运动员参加的首届夏季奥运会，确立了现代奥运会的九大创始运动项目：田径、自行车、击剑、体操、射击、游泳、网球、举重、摔跤。自那以后，奥运会便走上了近一个世纪的“规模扩张”之路。

20世纪以来，尤其是随着两次世界大战结束，和平与发展成为国际共识，全球化步伐加速，奥运会的招牌与影响力与日俱增，规模水涨船高。就参赛国家和运动员数量来看，1908年伦敦奥运会第一次汇聚了五大洲的22国运动员，初步实现国际化。到了今年巴黎奥运会，全世界206个国家和地区共10714名运动员参赛，包括政治因素的产物——个人中立运动员（来自俄罗斯和白俄罗斯）和2016年创立并首次亮相里约的难民奥运队。

从参赛运动员性别来说，1900年巴黎奥运会第一次允许22名女性运动员参赛（网球、帆船、门球、马术、高尔夫），开创现代世界体坛先河。此后女性参加奥运会的数量和比例逐渐提高：自1991年起，所有要加入奥运会的新项目必须有女子组比赛；2012年伦敦奥运会第一次实现所有项目都有女性参赛；2020年东京奥运会女运动员占48.8%，今年巴黎奥运会更是首次实现男女参赛选手人数相同。国际奥委会也于1996年修改《奥林匹克宪章》，历史性地提出要提升女性在体育运动中的作用。

与参赛国家和运动员数量变化成比例的，自然是奥运会参赛项目的数量激增。二战结束之初的1948年伦敦奥运会，共设17个大项、136个小项。而世纪之交的2000年悉尼奥运会，则扩大至28个大项、300个小项。单项运动的发展成熟，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上商业化运作成功盈利的转折点，更刺激了奥运会规模扩张发展。从1984年至2008年北京奥运会，大项没有做过减法。2004年雅典奥运会之前，夏奥会项目数量更是“有增无减”、纯粹膨胀。

“控本增效”成趋势

持续扩军的背后，是主办城市财政压力的陡增与性价比的悄然变化。牛津大学2020年的研究发现，自1960年罗马奥运会起，几乎每届奥运会总开支都严重超出预算，支出占预算比高达172%：此前三届夏奥会，2012年伦敦超支64亿美元，2016年里约超支16亿美元，2021年东京受疫情影响超支约64亿美元。由此造成的后果，便是事实上的巨额亏损。

结果证明：从1932年开始，奥运会举办城市要想回本，至少需等待50年。40年前被视为“商业办奥运”典范的洛杉矶奥运会，其实是特殊条件下的例外——当年在组委会主席彼得·尤伯罗斯的规划下，率先以民间方式承办奥运，充分使用已有资源和设施，并未过多投入新的基建，结果以5亿美元的低成本，获得2.25亿美元的盈利。

显然，运动大项的增加、运动员人数的暴涨、不断拉长的赛程，只会加剧主办城市的负担。因此对奥运会项目瘦身、“控本增效”早已势在必行。2004年雅典奥运会和2008年北京奥运会率先采取行动：在维持大项和小项总数稳定的基础上，加大了对小项内容的调整，践行“有进有出”。2005年7月在新加坡举行的第117届国际奥委会全体会议，确定夏奥会最多不超过28个大项，而一旦有项目被调整出奥运会，则投票选择备选项目进入奥运。

时任国际奥委会主席罗格是控制规模的积极倡议者。在他的推动下，两年后在危地马拉举行的第119届国际奥委会全会采取了新的机制：自2020年起，夏奥会设置25个核心大项（由2013年国际奥委会全会投票决定），同时每届奥运会可根据具体情况增加最多3个临时大项，确保总数不超过28项。新增、取消奥运项目的门槛从三分之二多数票降低为简单多数，避免再现2012年奥运会“28项变26项”的意外——剔除了垒球和棒球，可两个新项目得票不足，无法递补。

按照这一机制，这25个核心大项一经确定，便不能轻易取消，除非出现“管理不善、腐败、拒不遵守反兴奋剂规则、人气锐减”等“例外原因”。相比之下，临时大项的调整则容易得多。虽然罗格不承认核心大项拥有“永久的名分”，但改革后的机制免去了国际奥委会逐一票选28个大项的冗长工作，也保证了各类奥运项目的稳定性、连续性、结构平衡性，兼顾了个人运动、团体运动及特定地区的流行运动。

自此，夏奥会正式终结了扩张时代，步入“有出有进”“进出相当”的新常态。除了大项数量，罗格还设置了夏奥会运动员总数10500人的基本上限（但在小项和参赛队伍数量上保留灵活空间）。巴赫执掌国际奥委会后，夏奥会进行了最新一轮的改革，推出《奥林匹克2020议程》《奥林匹克2020+5议程》，不再以大项数量的上限为基准，而是考虑小项总数，可在原有28个核心大项之外，根据东道主自身情况灵活新增3到5个临时项目——既可以是奥运会曾有的项目，也可以是全新项目。

正是基于这一最新框架的规定，3年前的东京奥运会增设5个大项，今年巴黎奥运会增设4个大项，而4年后的洛杉矶奥运会也通过了新增5个大项的决议。但这并不违背夏奥会控制大项规模的原则（10500名运动员、5000名教练员、310个小项），巴黎奥运会大项、小项和运动员总数比疫情期间延迟的东京奥运会均有所减少。相比于项目规模小、大项局限大、不存在负担过重问题的冬奥会，夏奥会从快速扩张转向稳定规模已是必然。此消彼长的逻辑下，项目增减的博弈自然更加激烈。

老牌大项被“开刀”经济效益成指标

当地时间2024年8月9日，巴黎奥运会女子霹雳舞开赛。

罗格开启控制规模计划后，具有厚重历史和传统的奥运会开始朝着老牌大项“开刀”：2005年，国际奥委会全会不顾美国、加拿大等国家的强烈反对，通过决议取消了棒球和垒球项目，其中棒球早在1900年便亮相夏奥会舞台，具有上百年历史。这是继半个世纪前取消皮划艇激流项目后，国际奥委会首次朝大项开刀。此后奥运会两个创始大项——摔跤和举重先后上过国际奥委会的剔除名单，只是凭借自身整改幸运留下。

同样命运曲折的，还有“现代奥林匹克之父”顾拜旦创立、自1912年起便从未缺席过夏奥会的现代五项。与举重一样，现代五项最初被排除在2028年洛杉矶奥运会28个大项之外，直至去年10月在印度孟买举行的第141届国际奥委会全会上才决议保留，但用“障碍项目”取代了马术小项。

当然，经济利益尤其是市场开拓的考量在各方博弈中起到日益重要的作用。2002年开始实施的奥运入选项目评估标准，便纳入了经济效益这一重要指标。越受欢迎的项目，现场票房越叫卖，电视和网络收视率越高，电视转播机构越愿意竞价购买转播权，赞助商的赞助动力和力度也就越大。反之，人气低落的项目在商业上便走向恶性循环。

同为奥运会创始大项，田径、游泳、摔跤在今天的不同命运便是绝佳例证。田径是奥运会收视率最高的项目，因收视率产生的直接分成和间接赞助收益最多，国际田联和国际奥委会的关系也最为亲密；游泳同样风靡全球，因为美国观众爱看游泳，2008年北京奥运会比赛为了照顾12至15个小时的时差，把所有游泳比赛都安排在了上午，而美国全国广播公司为此向国际奥委会支付的转播费用高达8.94亿美元。

可以想象，1896年至今田径和游泳从未缺席过任何一届奥运会。然而只缺席过1900年奥运会的摔跤却经历坎坷：对于普通观众而言，这项运动的知名度、普及度、受欢迎程度明显不及田径或游泳，还缺乏女子组比赛，不符合国际奥委会打造“老少咸宜”“与各世代运动迷都相关”的奥运项目，导致2013年2月国际奥委会全体会议投票取消了该项目的奥运地位。

随后国际摔跤总会对时任主席拉斐尔·马丁内蒂发起不信任投票，迫使后者和该组织其他领导人先后辞职。

彼时国际奥委会的这一决定在摔跤界引起轩然大波。不仅国际摔跤总会对此正式抗议，阿尔缅·纳扎良和萨吉德·穆尔塔扎里耶夫两位奥运摔跤冠军退回了金牌，以示抗议。纳扎良更是在2013年欧洲摔跤锦标赛期间发起绝食抗议。最后还是继任主席内纳德·拉洛维奇主导一系列改革，修改规则、增设女子组项目，以增加人气、适应奥运会标准。仅用时7个月，国际奥委会在当年9月的全体会议便恢复了摔跤大项，使之出现在东京和巴黎奥运会赛场。

新项目登场“东道主优先”

2021年8月7日，在东京奥运会棒球决赛中美国0:2负于日本。

同一时期，尤其是巴赫时代推出增设临时项目后，更多新项目登上了奥运会竞技场。于是滑板、攀岩、冲浪于3年前在东京历史性地成为奥运比赛项目，霹雳舞今年第一次亮相巴黎奥运会，4年后的洛杉矶奥运会是腰旗橄榄球和壁球首次入奥。棒球、垒球、空手道、棍网球等运动则是时隔多年重返奥运，尤其是板球距离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参加奥运更是相隔128年之久。

2023年10月15日最新修改后的《奥林匹克宪章》，对于可准入的运动大项设置了明确标准：该项运动必须在国际奥委会指定、承认的国际单项体育非政府组织管理之下（如国际足联、国际体操联合会），且该国际体育组织的各项规定、运作、主办活动必须符合《奥林匹克宪章》，并落实《世界反兴奋剂条例》和《奥林匹克运动防止操纵比赛条例》。

此外，准入新运动还包括具有全球影响力（至少男子组运动在四大洲75个国家开展，女子组运动在三大洲40个国家开展，拥有大量电视和现场观众）、促进性别平等（兼具男子组和女子组运动）、国际规则制度完善、有过相关赛事活动举办经验、符合奥林匹克价值观（促进和平、公平、相互尊重，不得宣扬歧视或暴力）等标准。对于新增临时项目，东道主有更大的话语权，并在抉择时考虑年轻人兴趣、性价比和环保等其它因素。

在更加灵活、更具创新、更可持续、更注重性别平等的原则框架下，“东道主优先”意味着主办国的倾向对于新增项目的选择至关重要。由于现如今办奥运的经济性价比本就不高，东道主自然选择本国具有竞技优势、本土传统欢迎程度高的项目，争取多拿奖牌。国际奥委会为了保持各国举办奥运的热情和动力，同样乐见其成。东京奥运会回归的空手道和棒球/垒球，前者本就起源于日本，后者是日本最受欢迎的全民运动，日本队最终在这三个项目各摘得一枚金牌。

事实上，棒球和垒球此前之所以被奥运会取消，也是基于类似的逻辑：2005年美国和加拿大之所以反对国际奥委会的提案，便是因为这项运动在北美的根基和竞技优势；然而对于7年后举办奥运会的伦敦来说，这两项打着深厚美国烙印的运动在欧洲几无影响力，英国人选择了其实力不俗的女子拳击并拿下蝇量级金牌。由此看来，这两个项目在奥运会“几进几出”，重返东京、告别巴黎、但在4年后回归洛杉矶，便完全在意料之中。

放眼未来，迎合年轻人群体的喜好，吸纳新潮、城市化项目是奥运会不可避免的趋势。传统的主流奥运项目中，超过六成的观众平均年龄为50岁以上，而热衷于电子产品的年轻人对奥运会意兴阑珊。因此《奥林匹克2020议程》把吸引青少年作为三大主题之一，小轮车、滑板、冲浪、竞技攀岩、霹雳舞、三对三篮球比赛进入夏奥会，极限运动单板滑雪和单板滑雪大跳台进入冬奥会，便是奥运会城市化、年轻化目标的必然结果。

可以预见的是，走过128年历程的现代奥运会不会存在永恒不变的项目。在珍惜历史传承的同时，普及运动、提高人气将是未来奥运的发展方向。也许不久的将来，更多非传统、非主流的新潮项目也会走上奥运赛场、参与奖牌竞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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