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德锦 李唯为
源于唐代,成于明清,流传千载,享誉世界。《白蛇传》的故事穿行于历史的长河中,编织起人们对情爱最朴素的期待,凝结着来自民间乡土的集体智慧以及天马行空的浪漫想象。《白蛇传》的故事生于市井、盛于舞台,在历代人的创作中不断丰满。与此同时,巴蜀地区独有的生活气息滋养出了在唐代就“冠天下”的蜀戏川剧,在勾栏瓦肆间,引得游人驻足;在情丝婉转间,传颂蜀风雅韵。
白娘子和许仙的爱情故事可谓是家喻户晓,人们感动于二人之间跨越人与妖的爱恋,将文字传说搬上大戏舞台,用不同的艺术再现这段传奇;而台下的观众也不厌其烦地跟随着舞台的演绎,一遍又一遍,反复赏味。其中,川剧《白蛇传》的改编可谓之奇,以吐火、变脸等大量精妙的表演和精湛的技艺,让台下观众连连拍案叫绝,更为中国戏曲艺术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三尺戏台,大幕起,凤冠霞衣,描红妆。唱念做打,再现那场江南烟雨;锣鼓齐奏,诉说呢喃软语。请随着唱腔起伏,伴着乡音乡情,泛舟西湖,在细雨中远眺金山寺,听蜀风微微拂过西湖,感白素贞的那缕绵绵情丝。
川剧与《白蛇传》的相遇,是地方文化、戏曲艺术、民间文学的涓涓细流,汇入大江大河,呼啸着,从巴蜀大地奔向世界,从历史涌向未来,川流不息。
风,民风,蜀风,无声无息但又无处不在。川剧《白蛇传》就犹如一阵轻风,在《白蛇传》所构建的充满传奇与想象的世界中穿梭、在人们早已熟知的故事脉络中游走,观众跟随着白娘子与许仙的情感线而心绪起伏,一呼一吸间都是巴蜀的乡音乡情。
戏曲界曾有“千斤念白四两唱”“讲为君、唱为臣”等说法,可见语言在戏曲表演中的重要地位。细听《白蛇传》中的人物对话,幽默风趣的语言,大部分都来自四川民众的日常生活。不论是“船舟借伞”桥段,小青在船夫、许仙、白娘子之间游走打趣、牵线姻缘时的鬼马精灵,还是船夫指责小青淘气时的佯怒,抑或是蛤蟆精被青、白二人审问时的狡黠圆滑。方言的融入,让每个人物身上增添了一丝俏皮,大俗大雅,妙趣横生。无不反映出川人机智灵动、豁达乐观、享受生活的天性。人们也在故事中听到了熟悉的乡音,看到了市井的来来往往。
游湖借伞、端午饮雄黄现原形、昆仑山盗仙草、水漫金山……这些桥段早已为人所熟知,但每次的表演都能引人入胜;变脸、吐火、水袖,这些川剧绝活儿,总能收获观众掌声,这就是川剧的魅力。舞台上,川剧演员一回头或一转身,脸谱瞬时变换,从看到白蛇时的嗔怒到捉住白蛇时的高兴,再到发现白蛇时的震惊,抬手间,人物情绪起伏尽收眼底;少顷,舞台灯光忽暗,两位天兵手持兵器呼风唤雨,黑暗中火花飞溅;还有哪吒三太子,手持乾坤圈,在湖水中翻腾跳跃,套过一只又一只水妖。
台下,“好!”“太好耍咯!”喝彩声、鼓掌声、叫好声此起彼伏,观众如痴如醉。变脸、喷火、吞刀,这些从老一辈手里传承下来的技艺,在如今舞台上,有了新模样。这些精湛的表演技艺、特色的声腔帮腔,让观众相信,这就是地道的川剧,是巴蜀地区人们的共同记忆。无须多言,一切都在这一幕幕表演中。
川剧技艺绝活,早已融入舞台的意境变幻、承起故事的情节转折、形塑人物的“千人千面”。最让人记忆犹新的,是那身着五彩绫罗的白娘子、挥舞着水袖,一步一舞,如西湖堤的垂柳,和风倾诉对许仙的情意;初见许仙时,抬手挽袖并辅之以羞扇,水袖拂面,犹如初尝爱情的少女,在心上人面前展现出清水出芙蓉的娇羞;乌篷船里,在小青的撮合下,终得与许仙正脸相见,白娘子捧袖而立,眉眼盈盈间,都是诉不尽的爱恋,水袖轻盈地飘荡、垂落在衣前,徘徊着诉尽白娘子心中无法言明的情意。
而在端阳惊变中,水袖是白素贞情绪起伏的具象表达。许仙听信了王道陵的谗言,准备让白娘子喝下雄黄酒,以查验其真身;小青听闻后,告诉了白娘子,并想带其一同离开。但白娘子深知,若此时逃离,反而会让许仙起疑。白娘子遂收袖、抛袖、卷袖,向观众表达出内心的挣扎与痛苦,并用缠袖示意小青快速离开。在被许仙要求喝下雄黄酒时,白娘子再次理袖、抛袖、步伐闪躲,表达推脱,试图隐藏自己。最终,白娘子为留住心上人,只得无奈顺从。只见白娘子用力甩袖转身,接过雄黄酒一饮而尽。待到药效发作时,白娘子再次运用卷袖、翻袖等技巧,表达了痛如穿心的身体情感。随着舞台灯光暗下,伴随着光影,只见白色的水袖上下翻动,时隐时现,好似白蛇在做最后的挣扎。最终,水袖脱去,白娘子现出真身,以白蛇的身份做最后的抗争。
油彩抹脸、粉末吹脸、丝线扯脸、运气变脸……川剧以“变”闻名,也以“变”重生。和川剧的变脸一样,花枪、水袖、耍翎子、踩跷功等绝活儿,让川剧在中国戏曲界独树一帜,也让川剧这门戏曲艺术本身,在技艺的代代传承中重生。
只知小青是白素贞身边机灵的小丫鬟,却不知小青本是男儿身,起初还想与白娘子成婚;只知许仙这一世是西湖药铺的一介凡人,却不知他前世是如来座下桂枝罗汉,曾替白娘子求情以此结下情缘。川剧为《白娘子》做了进一步拓展,而其文武兼备、文唱武打的戏曲品格,以及精湛的表演技艺为故事做了最灵动的诠释、为想象做了最绚丽的描摹。
在原有的仙山盗草情节中,白蛇为救许仙前往蓬莱仙岛盗取灵芝仙草,无奈受到仙鹤的阻挠。在这一段精彩的打戏中,白蛇在云帚与双剑间的巧妙转换,以及身体语言的完美配合,让舞台演绎柔中有刚,刚柔并济。
云帚线条修长,帚尾柔软,变化姿态颇多,与仙鹤的花枪呈现鲜明对比,且在打斗中白蛇多采用转帚、挥帚、翻身帚等,颇有以柔克刚之感。随着打斗逐渐激烈,白蛇换云帚为双剑,配合背剑、舞剑、举剑等技巧,推动打斗进入白热化。刀光剑影间,只见白蛇立于高台,口衔灵芝,屈膝向后弯腰,轻跳、翻滚、落于舞台,模拟出蛇的灵活与柔软,也让由力量感充斥的武戏有了阴柔的点缀。
经由川剧别出心裁改编后的小青,更以文武变角出彩,让人物形象更加立体的同时,也为川剧技艺的展现提供了可能。白娘子刚化为人形,小青以男角身份出场,与白娘子武斗失败后,甘愿化为女儿身,与白娘子同行下凡。本是男儿身的设定,让小青活泼、爽直、憨厚的性格有迹可循,且这也并不妨碍小青承担红娘的角色功能。俏皮的言语、活泼热情的性格,增添诙谐戏剧效果的同时,也为全剧增添了一抹亮色。
在水漫金山情节中,小青再度回到男儿身,不再是白娘子的附庸,而是一个光彩照人、丰富多面的个体,为后续水漫金山这一全局高潮做了铺垫。在与法海的战斗中,小青展现出男性角色的力量,将白蛇托举于双肩,剑指法海和如来座下的天兵。灵动与力量、俏皮与刚毅,前后的对比塑造出一个本性桀骜不驯但对白蛇忠诚爱护的青蛇。两种属性、两种扮相、两种个性,让作为配角的青蛇,集刚柔于一身、混多重属性为一体,在舞台上展露更多川剧绝活的同时,也增添了人物魅力。
川剧自诞生以来,就深深扎根巴蜀文化的沃土,在地方艺术、文化、民俗的滋养下逐渐生长、演化出自己的独特风格。一提起川剧,人们往往就想到变脸、翻筋斗、钻火圈、耍水袖、耍花枪……一部剧上演,各种杂技逐一登台,只叫人拍案叫绝、目不暇接。
在历代表演艺术家们的传承下,川剧的绝活儿也愈发精进,服务于情节人物的同时,也生发出独属自己的招牌。沿着技艺传承的脉络,可以寻得巴蜀文化的缩影。盆地文明的相对封闭,使得巴蜀地区较少受到中原地区伦理、道德的约束和压制,反而保留了生命中最原始的野性。对自然的顺应、对生命的尊重以及对自由的信仰,滋养了不拘一格的文化品质。
全剧的高潮水漫金山,与其说是各类技艺的绽放,不如说是自然万物生命的狂欢。青蛇、白蛇不畏秩序、规则、伦理的束缚,各类兵器、法术轮番上场,号令一众河妖与天庭和世俗的规则顽抗。斗罢,神、妖双方拥簇,立于舞台两侧,白娘子伸手望向许仙,许仙也冲破天兵的重重包围予以回应。就这样一对恋人被世俗拆散,人、妖永隔。故事讲罢,在白娘子的呼喊中,大幕落下,但那一声“官人”,仿佛已冲出舞台,似绕梁余音,回响在人们的心中。
即使相隔百年,我们依旧为白娘子和许仙的爱情而感动。川剧的融入与改编,让一个家喻户晓的故事常看常新,我们不仅沉浸于川剧绝活儿所带来的精彩时刻,也徜徉于川剧所串起的前世今生,更感动于川剧背后的人文厚度与生命力。
自唐代的“蜀戏冠天下”,到如今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川剧以其美妙的唱腔、动人的情态,和着浓浓的乡音、伴着川渝地方生活气息,在巴蜀大地上生生不息,让《白蛇传》这样的民间传奇,再次绽放,芬芳满梨园,戏腔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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