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尚恒
作家郭海鸿的长篇小说《过关》自出版以来，受到广泛好评，入选中央电视台2023年度“品牌出版社好书大赏”，是一部优秀的新写实主义都市小说。
《过关》最打动人的地方是，作家把现实主义生活流作为叙事方式和艺术追求，以李改梅送走丈夫老胡，从湖南回来的生活日常作为叙事原点，在展示深港双城20年时代变迁中人间温情的同时，让凡俗至极的人物跳跃出来，成为美学叙事，让阅读者在小说人物视角中得以窥见自身面貌、引发共鸣及深思。
一部文学作品的气质与风格，彰显着作家的思维方式与对生活的理解。故事的脉络与人物命运走向，都行走在现实生活的逻辑上。郭海鸿说：“《过关》写的正是寻常的深圳、香港，寻常的黄贝岭，寻常的陌生人，当然，也是寻常的人间世道。”这也是小说的现实主义基调：寻常感、真实感、温情感，呈现着自然主义式的真实与深刻，让人着迷。
李改梅是这样从湖南重新回到深圳的：“李改梅回来了，仿佛半个黄贝岭的人都闻到了她从湖南带回的气味：辣椒的气味、腊肉的气味、樟树油的气味，还有悲伤的气味。”
湖南的大巴是这样进入深圳的：“路线是承包的，司机已经熟悉，嚼着槟榔、谈笑间，从湖南开到了广东。一进入深圳地界，司机就开始打电话，通知那些托运货物的人到黄贝岭等车卸货。”
李改梅夫妻在黄贝岭的生计是这样的：“他们手机不离身，不论什么场合，有电话一定接。在他们心里，从来没有骚扰电话这个说法。”“在黄贝岭搞生活，他们也没给谁看过身份证，就凭一个电话号码、一辆三轮车和一张……”
《过关》塑造了普通人李改梅和丈夫老胡、朱查理和父亲张教授两家4个核心人物。李改梅夫妻20年前从湖南来深圳收旧货做清洁，朱查理10多年前从香港来深圳找工作、搞创业，在黄贝岭这个地方机缘巧合产生交集、积淀情感。老胡去世后，李改梅和张教授意外结识，成为一家。
究竟是什么让“生活李改梅”向“文学李改梅”蜕变的呢？这让我想起美国现实主义大师雷蒙德·卡佛的小说。现实主义小说的力量，就蕴含在普通人日常生活的遭遇、思考与选择中。
面对胡家冲老祖宗传下来干农活的老本行，李改梅和老胡从不避讳内心的厌倦，他们就是死也不回胡家冲，坚持出门打工。后来，老胡不幸死了，李改梅不断与自己作心理斗争，尽一切能力让自己坚强、独立；找到新工作、搬进新办公室后，李改梅发现自己与工作格格不入，坚决果断自降身份到小区物业干老本行；对儿女的前途、婚恋及亲情，她也在不断反思并作出改变，直至后来遇到张教授。人生的剧场一幕紧接一幕，闭合、转场、启新，在这些普通而准确的生活流中，一个绽放文学美感的李改梅悄然诞生了。
作家牢牢把握人物面对生活困境的具体反映、解决策略，使个人命运与社会变迁紧密联系，给人以启迪。李改梅夫妻逃离胡家冲，开启新生活，却也是胡丹丹、胡根平姐弟留守儿童命运的开启。老胡死了，合伙人走了，收旧货的老本行继续干还是不干？如果留在深圳，将来养老何去何从？儿女能否依靠？
李改梅所在的黄贝岭，当年除了是湖南、湖北等乡村务工者的梦想之地，也是香港青年上班的热门选择，金融、贸易、科技、实业都十分繁荣。朱查理和朋友们在深圳创业、投资，既获得事业的第一桶金，也历经挫折失败。
通过李改梅和朱查理的生活动线轨迹，我们不仅看到黄贝岭，还看到以深圳为原点，辐射到中山、东莞、香港等大湾区的城市地图，以及作家掠过地图、心有所思时，充满温情的回眸。
让生活世界中“微观、隐蔽、温和”的理性意义得以呈现，本书在内心叙述上功不可没。作家在人物内心叙述时，不断挖掘人物的潜意识、隐意识，多视角审视，使这些内心叙述不仅成为情节发展的重要推手，更是主题表达的重要方式，作家通过内心叙事完成人性重建及人生形式重塑。
李改梅夫妻在深圳努力生计的20年，也是在故乡与异乡之间做告别、做选择的20年。他们在长年累月的生活中，观察、审视、反思自己，从而获得新生，其间蕴含人生哲学及社会思考。
在黄贝岭，很多人不相信李改梅这么快就回来了。在他们的预想中，至少要在胡家冲待上个把两个月，才合情合理，才足够消除一个丧夫之妇的悲痛。因此有人说，莫不是她半路把男人的骨灰撒了，转身回到了深圳？
这个开篇非常精彩，作家要讲的不是简单的李改梅“奔丧返深”这件事，而是背后的多层隐意：一是，李改梅的丈夫老胡死了，未来会有哪些变化？这是本书后续故事发展的现实逻辑；二是，李改梅很快回来了，原因是什么？由此引出20年来普通人物在胡家冲与黄贝岭之间，人生抉择的时代社会性思考；三是，黄贝岭的熟人对李改梅议论纷纷，猜测、揣度，做道德评判，揭开底层夫妻感情现状，及其人生哲学的开放性话题。这些丰富的意义内涵，是作家通过大量的心理描写来完成的。
作家不仅写李改梅的心理活动，还写黄贝岭人的心理活动，乃至调动多种艺术性的描写，使读者融入小说，跟随人物的心理变化、矛盾冲突进行深思，水乳交融地完成对个体生活和社会问题的发现、观察和理解，成为都市小说创作的新收获。
（《过关》，郭海鸿著，深圳出版社，2023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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