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仁斌 川观新闻记者 文铭权 秦勇
清宣统三年(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成功,各省纷纷宣告独立。12月2日,川南军政府委任范华阶为富顺军政府司令,宣布废除旧衙门。范华阶由此成为事实上的民国富顺首任“县长”。

(武昌起义)
中华民国元年(1912年)1月13日,驻扎在自流井的滇军忽然袭击富顺县军政府,范华阶等人遇害。富顺本县人士郭武勋继任军政府司令。次月,富顺县军政府改称知事公署,司令改称知事。郭武勋成为民国时期名副其实的富顺县首任知事,同时也是该县近代史上第一个由本县籍人出任的“县长”(民国以前明、清两朝均严格实行避籍任职)。

从中华民国元年(1912年)到中华民国38年(1949)12月37年间,富顺县一共上任过53位知事、县长(民国19年起,知事改称县长),你方唱罢我登场,平均每位县长任职时间竟然不足一年!
究其原因,主要是由于县知事上级任免机构的“任性”。

(富顺西湖老照片)
民国8年(1919年)前,富顺县知事由四川省委派,知事人选绝大多数为省内名流或前清有功名的知识分子。如第二任县知事王铭新(字又新,温江县涌泉乡明光村人),为前清举人,著名的辛亥保路运动“九君子”之一。
但是民国8年(1919年)开始,四川进入军阀防区时期,谁驻军富顺区域,县知事就由谁委派。这就造成县知事大多品行低劣,且日常工作主要以征收军费为第一要务,政事日渐颓废。

(富顺文光塔老照片)
民国22年(1933年),军阀刘湘成为四川军阀“独大”,主持四川政务。刘湘比较重视县、区、乡等基层政权的人才队伍建设,他持续举办县政人员训练所,挑选具有高等学历人员加以培训成为县长、区长、政府科长等人选,进而派驻其为职业地方官员,在全省范围内升迁转调。民国24年(1935年),四川政权统一后,国民政府陆续颁布其公务人员考试、任用、考核及奖惩等法规,对县长等进行规范任免和管理。
纵观民国时期的富顺53位知事、县长,川观新闻记者发现其中仍有不少才华横溢、政声颇佳者,且极具传奇色彩。
“王大脚板”建图书室
“刘草鞋”扩充中心校
民国11年,渠县人王德熙被调任富顺县知事。虽然任职不到一年,却在当地多次“破天荒”,开创出富顺教育和文化普及的新局面。

(富顺回澜塔老照片)
王德熙,南京东南大学(现南京大学)毕业,学识渊博,思想进步。与恽代英、卢作孚等同为李大钊创组的少年中国学会会员。王德熙曾任川军第九师师长杨森秘书,上世纪二十年代初,杨森驻防叙永、泸县、富顺一带,兼任永宁道道尹。任道尹公署教育科长的卢作孚,推荐王德熙到泸县任川南师范学校校长。王德熙聘请著名共产党人恽代英作教务主任。
一九二二年春,王德熙调升富顺县知事。“新官上任三把火”,其到任后以身作则、雷厉风行,积极推行除旧布新、移风易俗的若干新政,禁止鸦片、整顿吏治、剿匪安民。据富顺县志记载,“在听讼断案时,往往抑强扶弱,秉公审理。” 在任不及一年,富顺呈现出一派新风。

(富顺西湖九曲桥老照片)
为了解民情,关怀民间疾苦,王德熙经常到基层查访,由于提倡“天足”(禁止妇女缠足),巡视巡查中长期步行,县人为他取了一个绰号“王大脚板”
当时各县知事公署,沿袭清制,兼理民刑诉讼,又值防区时代,很难得有官不贪、吏不污的。王德熙作风正派,办事谨严。他到富顺推行了一系列除旧布新、移风易俗的新政——。
一是整顿吏治,推行“周前会”制。王德熙接任的次日早上,召集县署属员、差警举行朝会,勉励大家要廉洁奉公,不得贪赃枉法,要做到案无留续,人无冤抑,要改变官衙作凤,革除官衙积弊。这样的朝会,每周一早召开一次,后来扩大到各机关法团和各学校负责人一起参加。主要谈一周工作情况和布置下周工作。

(富顺公路客运中心老照片)
二是成立天足会,禁止妇女缠足。
到任不久就发出训令,分饬各乡(镇)成立天足会。以昆团正(后改为乡、镇长)为会长,各小学校长为副会长,各甲甲长(其时无保)为当然委员,强力推进。至此,富顺缠足者出现大批改良脚、即足是缠,但不缠坏筋骨,当时人称“黄瓜脚”。
三是首次在乡镇建立民众阅览室。
王德熙以办学驰名而升调知县,对于教育自极重视;他在振兴乡镇学校的同时,为了提高民智,普及民众教育,在富顺沿滩、牛佛、赵化三镇设“民众阅览室”,并成立富顺县立图书馆。这是富顺县第一次有了图书馆,对富顺教育和文化发展,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富顺县图书馆老照片)
除“王大脚板”外,富顺还出了一位“草鞋”县长。
刘仁庵,号淑身,四川华阳县人,毕业于四川外国语专门学校,曾任四川省财政厅科员、二十四军司令部机要主任等职。民国29年10月调任富顺县长。民国21年4月升任自贡市长。
据史料记载,刘仁庵清廉、精干、开明。曾对借居于自贡的中国共产党创始人陈独秀多有关照。任自贡市长期间,曾动员盐商捐款,发起设立自贡历史上第一所高校——国立自贡工业专科学校,为我国盐化工业培养了一批人才。
刘仁庵任富顺县长后雷厉风行,迅速制定“安定社会、整理财政、增加生产、普及教育”的施政方针,并响亮提出“时时紧张、事事彻底、人人健全、层层无弊”的奋斗目标,令县级机关和各乡镇遵照执行。

(富顺县志)
据富顺县志记载,刘仁庵平时经常轻装草履,赴四乡巡视调查,县人皆呼之为“刘草鞋”。在一年多的任期中,他扩充中心校,增设保(村)国民学校,不断夯实教育基础。同时整理财政,创办合作社等,均有不俗成效。
“安二成”修建钟鼓楼
李永成刊印《富顺县志》
位于富顺西湖湖畔的钟鼓楼,是这个千年古县、才子之乡重要的城市标志和文化符号。

(富顺钟鼓楼老照片)
该楼总高32米,建于1928年,至今大门中英文题刻楹联等保留完好。二楼正面墙额上横书“唤醒民众”题字,落名安纪勋题,周懋昭书,并记有建楼年月。
富顺为什么要建钟鼓楼?原来在修建该楼之前,富顺县城居民只能根据县衙门所放的“醒炮”、“午炮”、“定更炮”来掌握时间,以便安排自己的工作、生活等。这样的报时很不准,便有绅商计议在县政府大堂坝修一座钟楼,以便安钟报点,敬授民时。

(富顺钟鼓楼)
时任县长安纪勋采纳了这一建议,筹集专款组织修建,并托人从重庆买回一座大钟,绘由当地素有营造声望的周懋昭先生监督施工,次年在李永成任内竣工投用。
安纪勋,安岳县人,原为驻军——川军二十四军第五混成旅旅长张志芳的军需处长,民国18年代团长张继昭出任富顺县知事(次年改称县长)。安纪勋在任上口碑不佳,据说其代理知事时与前任张继昭讲明,所搜刮之钱款两人二八开,故县人戏称其为“安二成”。

(富顺老照片)
当时驻富顺县的驻军第五旅曾一年预征田赋三次,此外还摊派各种苛捐杂税。县政府设立官公营庙会会产清理所,强制拍卖庙产公业作为军费。这让当地群众恨之若骨。安纪勋趁机中饱私囊,在富顺县城购买房产多达10多处,卸任时满载金银而去。
但富顺钟鼓楼的建成,提大地提升了其城市品位。这也算是安纪勋这个贪官为富顺做的一件好事。
安纪勋走后,继任者李永成也是一个热爱文化事业的“两面人”。
李永成,字久桓,资中县人,历任长宁、乐山等地知事。民国20年任富顺县长。李永成一方面在县内礼贤下士,变现得儒雅清廉,另一方面却暗中派亲信在自流井盐场设立办事处,接受商家等请托,收受盐商财物,前前后后判若两人。而且言行举止毫无领导斯文,在审案听讼时,见犯人不肯招供便气急大叫,“打死他狗日的!”。

(富顺老照片)
但李永成文化情结浓厚。早在长宁、乐山任职期间,他就召集当地文人雅士主修县志,皆未有成。到富顺后,他立即多方筹措资金,刊印已经编成的《富顺县志》,并欣然作序。这是富顺文化史上的一件大事。成书之后,富顺大才子宋育仁给予其极高的评价,“李久桓县长持县政之权衡,乃以毅力成之,其功独伟。”
李经权剿匪“保”县城
郭武勋成“火神菩萨”
民国时期的四川,权力更替频繁,兵患匪患严重,灾害灾难频发,在那时任县长并不一定是个香饽饽。民国富顺县长中,不少除文治突出外,武备也极为不凡。川观新闻记者经过仔细梳理,就发现这两位“武功高强”者。
李经权,成都人,民国6年3月从垫江县转任富顺知事。当时富顺县境内罗观山匪首王伦(绰号老胎,与水泊梁山早期领导人同名)打家劫舍,为害地方。李经权于是请求驻富顺滇军前往罗观山剿匪,但因仰攻不利,滇军伤亡甚众被迫撤退。

(富顺文庙大成殿老照片)
不久,邻县隆昌矮店子巨匪刘方廷聚众抢劫,声势甚大。李经权立即调集上、下东路团练,亲率县署警备队前往回农场进剿,不料遭遇埋伏,中弹伤腿。
当年10月18日,刘方廷纠集匪众上千人,潜至富顺县城北丁海坝,躲在民房中准备攻城劫狱。刘方廷之前已派人进城联络上关押在监狱里的匪犯,双方约定以放炮为号,越狱攻城同时进行。
得到丁海坝民团报告后,李经权立即动员全城兵民登上城墙防守。当晚深夜,炮台守兵丁某吸烟时候不慎落下火星于火药罐,引起巨大爆炸。监狱内的匪犯因为攻城得手,便破监而出,被监狱看守法警打死大半,其余均被抓获。而城外的刘方廷大队人马听到爆炸声后,也误以为是越狱成功,遂立即率众攻城。刘方廷被击毙于城下,其余匪徒作鸟兽散,富顺县城得以保全。李经权也一报腿伤之仇。

(富顺文庙棂星门)
比较李经权,首个担任本县县长的富顺人郭武勋更有传奇色彩。
郭武勋,字绩成,富顺县城人,清光绪十一年(1885年)拔贡。他是一位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就加入同盟会的“老革命”,1911年组织富顺保路同志会,继而组织同志军,策划富顺独立。1912年初,被委任为富顺县知事。
郭武勋颇有大将风范,上任伊始,便集兵缮械,率队分头进剿县内四乡土匪,先后擒得朱黑巴子、刘平大王、刘蛮子、张二帽壳等四巨匪,并就地正法,县境内始得安定。

(富顺革命烈士陵园老照片)
民国元年6月,郭武勋奉命调省另侯差委,富顺遗缺由王铭新继任。郭武勋遂弃官从医。他读书之余,喜研习医学,在当地有儒医的美誉。他不但医术高明,还一律不收费,以济世救人为己任,故求医者甚众。而他善于使用中医热药,且疗效甚佳,被富顺及周边地区群众誉为“火神菩萨”。
郭武勋于民国19年病逝,享年72岁。
“长寿”县长有政声
短命县长被正法
民国时期,官员调整频繁。据统计,在川南富顺任职的知事、县长共有53人之多,平均任期不足1年。而民国32年到任的县长张孟才任期长达六年之久,为任期最长的一位。
张孟才,眉山青神县人,1943年6月从荣昌调任富顺县长,1949年4月调任安岳。解放后,曾任教于盐亭中学,担任过四川省文史馆馆员。

(富顺西湖)
张孟才主政富顺这一期间,正值社会动荡不稳、抗战尚未结束,而政府统治高层又鞭长莫及的艰难时期。彼时的富顺,刚刚经历了1940年的日机轰炸,而前任县长曾锦柏,又是一位乐于亲近地方豪绅的官僚,利用职务之便大肆捞取钱财,其行事作为,深为百姓诟病,民间曾送给他一个绰号叫“曾几百”。
但六年之后,当张孟才离开富顺时,群众自发捐资,在县城西湖边修建一座“孟才亭”,以称颂他主政富顺的功绩。老百姓的口碑,无疑是对这位民国县长的最高评价。
和其他民国县长一样,剿匪也是张孟才上任后的首要工作。

(富顺黄葛灏水电站老照片)
早在张孟才还没有到任的1942年底,富顺县邓井关发生一件劫场案,不只是镇上居民惨遭浩劫,就连自贡盐务管理局派驻邓井关的盐警队一个班,也被抢去一挺机枪和全部枪支弹药。
张孟才到任时,此案已经发生一年之久。“新官理旧账”,张孟才报请内井警备司令部批准,派来一个步兵团,驻扎富顺围剿匪患。二十多天后,匪首殷海清及其匪众全部缴械投诚,当地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富顺庞远生一匪众,贩卖鸦片,抢劫行旅,为害百姓。张孟才到任后,派人摸清楚匪首庞远生的情况后,迅速派出一个班的手枪兵,星夜出击,一举抓捕匪首庞远生,后报请内井警备司令部批准,将其判以死刑,执行枪决。两股匪徒被剿灭后,富顺境内治安状况得到极大改观。

(富顺西湖)
张孟才还是个“基建”狂人,在6年任期中,干了好几件大事。
一是修建公路。
他到任后,首先提出要尽快修建富隆公路(富顺至隆昌)的设想,并以身作则,捐款七千余元作为修筑基金。在他的带动下,县政府全体职员纷纷解囊捐助。
征调全县各乡民工四万余名,自备工具修筑。明确唯有筑路期间民工的伙食,在捐助的基金中开销,而涉及的医药事宜,则由地方救济院负责。在张孟才的强力推动下,仅一个多月时间,富隆公路便竣工通车。自此,富顺经隆昌到重庆的交通便初步形成。
在他任内,富宜公路(富顺到宜宾)的修建工作业已开展。至1946年底时,除石夹口公路桥外,路基全线完工。

(富顺西湖孟才亭)
二是修建机场。
1945年3月,因军事特需,泸州全专区(九县)加荣昌共十个县,奉令担负抢修兰田坝机场的艰巨任务。富顺县集中16000多名民工,由县长张孟才兼任总队长,亲率民工奋战在机场建设工地。历时近四个月,富顺县的任务全部竣工。工程结束后,富顺县以名列修筑工程第一,被授予锦旗。
三是开展献金运动,助力抗日救国。
1944年6月上旬末,冯玉祥将军专程到富顺,号召富顺人民积极献金,支援前线浴血抗战的将士,并表示不久将亲自来富顺主持献金救国运动。

(富顺县人民医老照片)
同年10月25日上午,富顺各界人民和学生约三千人参加的声势浩大的献金大会,在富顺城北罗浮洞广场召开,冯玉祥将军亲自到场讲话,并当场接受并宣读各界代表敬呈献的献金花名册。
张孟才除捐献本人一个月的月薪外,还把夫人的金戒指献出……富顺女界受此影响,掀起献金戒指的热潮。献金运动共延续15天,全县共献金戒指1200只,黄谷三万石,军鞋12000双,这些物质按时价折算,总共为法币4100万元,这些款项均及时寄往抗日前线。
对于富顺县的献金救国运动,冯玉祥将军曾高度评价:“富顺人民的爱国主义精神,可为四川各县之模范!”

(富顺县)
值得一说的是,1948年,富顺举办过一场盛况空前、以县长之名命名的“孟才杯”夏季体育运动会,此次运动会参赛者一千多人,参观群众上万人,为民国时期富顺体育史上一次空前绝后的盛会,也是张孟才留在富顺的一段佳话。
和张孟才任期长达6年的“长寿”县长相比,富顺“短命”县长毛嘉谋则活成了“笑话”——县长任期只有半天,故群众笑称其为“毛半天”。
毛嘉谋,1903年生于富顺县詹家井(今自贡市沿滩区)。青年时期,先毕业于川南师范学校,后入上海大学读书。民国14年(1925年),投笔从戎入黄埔军校第三期学习,并加入中国共产党。民国16年,参加广州起义。起义失败后背叛中国共产党。

(毛嘉谋签发的银行支票)
民国21年(1932年),毛嘉谋任江西星子县中央军校特训班训育组长,以及康泽主持工作的参谋团政训处组训股长。民国23年(1934年),经康泽介绍,毛嘉谋加入“复兴社”,之后调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别动总队任上校政治组长,参加围剿红军。后改任别动总队第七大队上校大队长,驻西安玄风桥。民国27年(1938年)赴重庆,先在新生活运动会工作,次年调军法总监部任少将执法总队长,并兼任三青团重庆分团筹备处主任和青年劳动营主任。民国30年(1941年),犯贪污罪,判有期徒刑10年,关押在重庆土桥陆军监狱。民国32年(1943年),经黄兴夫人出面说情,获保释。
出狱后的毛嘉谋,于民国34年(1945年)任重庆北碚力行中学教育长,次年接任校长。民国38年(1949年)任重庆中央军校同学会驻会委员,主持日常会务工作。

(解放军入城)
1949年12月4日上午,毛嘉谋就任富顺县县长。下午,毛嘉谋闻知中国人民解放军已抵达富顺的怀德镇,于是就于当天晚上,同县参议会议长简湘等一道率国民党党政机关要员及三个警察中队,撤往县城以西的彭庙一带待机应变。12月5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在无任何抵抗的情况下进入县城,富顺宣告解放。
逃窜后的毛嘉谋,不甘心失败。他一方面向人民政府假投诚,一方面又秘密组织“反共救国同盟”、“富顺县乡村封建百人团”、以及“富顺县乡村自治同盟”等反动组织,并想方设法与西昌、云南等地国民党残部联系,妄图反攻。图谋未遂,毛嘉谋畏罪匿居于江安亲友家。1950年9月,毛嘉谋在江安被捕。同年12月,富顺县人民政府以反革命罪将其公审枪决。
(文中部分老照片由自贡收藏家陈桥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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