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圳福田区，一台无人值守、24小时运转的智能柜机近日在社交平台上出圈，引发广泛关注，有网友称赞它是“城市里不会熄灭的爱心灯塔”。它不是新科技展示，而是一项持续运行三年多的公益项目——“食物银行”。

一包蔬菜、一块面包，从企业捐赠、志愿者分拣，到线上预约、智能柜领取，这条看似简单的流通链，却串联起政府、企业、社会组织与市民，让原本可能浪费的食物经由一份份善意得以重新分配，并精准抵达所需之人。

12月20日，在深圳市福田区福田街道皇岗村的“食物银行”，一位居民前来领取食物。图源：新华社

“有需要，免费取。”这是“食物银行”柜机上的一句话，也是一座城市与人之间最朴素、却最珍贵的关系声明。

社会学家齐美尔曾指出，现代社会本质上是陌生人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多基于功能分工而非情感联结。在这样的社会结构中，个体常常被功能化为一个个具体的角色与身份，例如教师、快递员、IT从业者，而不是完整意义上的具体的人。社会交往的功利化、表面化，使人们在追求速度和效率的都市生活中，逐渐失去了一种被深度联结、被具体看见的日常体验。

而深圳福田区的“食物银行”，正是对这一现实处境的温柔回应。通过智能柜这一看似冷冰冰的介质，它建立起一种低门槛、高信任度、可持续的公共参与，在城市中重新激活了陌生人之间的信任和善意流通。领取无需理由，捐赠也非强制，这种无声的日常供给，在精准触达中守护个体的尊严与体面，也在人人可参与中实现善意的传递。

在这里，给予不意味着高高在上，获得也不会被打上弱者标签。一次扫码领取，一次分拣食物的志愿服务，都是社区内陌生人之间默契的互动：无声而不冷漠，有序而不失温度。这种低门槛、共享式参与的公共物品供给方式，构建起一种更具情感温度的互助机制，也让城市公共服务更贴近人们的真实需求。

12月19日，74岁的刘云南在深圳市福田区益田村的“食物银行”扫码领取到一包蔬菜。图源：新华社

“食物银行”并非中国首创。1967年，全球第一家“食物银行”在美国亚利桑那州诞生，旨在应对食物浪费与饥饿并存的困境。2014年，上海绿洲公益发展中心在我国率先开启了“食物银行”的本土探索，通过回收企业、商超、社区餐饮的余量食物，将其重新分配给环卫工人、残疾人、低保人士等群体。

不同于由绿洲等社会组织主导的公益实践，“食物银行”的深圳模式，独特之处在于将其深度嵌入城市治理结构，是多方共治下实现可持续价值共创的一项治理创新：

其一，政府主导下的多元协同治理。它由政府主导并被纳入福田区重点民生工程，通过企业参与、社会组织运维的协作机制，实现资源再分配和高效协同，将大量分散的临期余量食物转化为高效的社会供给，既减少浪费，又回应民生所需。这种嵌入式治理的设计，为其稳定运行提供有力支撑，也成为保障食品安全、打通政策激励、推动多方共治的核心机制。

其二，数字化技术提升响应效率和精准度。通过“i深圳”App预约系统与智能柜分层分发机制，以精准识别和动态管理实现“先特惠后普惠”双重目标，既保障低保、环卫、残疾等重点人群的刚需，也向普通市民开放绿色通道，使环保节约意识与社会关怀在日常中悄然生长。

其三，对企业进行制度化激励。项目对接税收优惠、公益积分、ESG绩效等配套激励，将爱心企业转变为公益合伙人，并将企业的余量物资捐赠转化为可衡量、可传播的企业社会责任，实现企业捐赠的常态化。

其四，社会组织提供专业化服务。“食物银行”的日常运营、物资调配、系统维护以及志愿者管理由专业社会组织负责，确保项目高效、有序运行。这四重机制共同促成了企业、政府、社会组织、公众之间的合作与共赢。

2025年召开的中央城市工作会议提出，要建设创新、宜居、美丽、韧性、文明、智慧的现代化人民城市，特别强调着力建设崇德向善的文明城市，为新时代城市发展指明了方向，也对城市治理能力提出了新要求。在这个意义上，“食物银行”不仅是对资源分配方式的变革，更是对城市善治理念的具象化落地。它不依赖巨额财政支出，也无需费力宣传，仅凭城市角落里的一台智能柜机、一份余粮，在24小时不打烊的善意循环中，织补人与食物、人与人、人与城市之间的缝隙，让城市治理多了一些温度，更多了一份韧性。

在全球每年浪费12.5亿吨食物、却仍有约7亿人面临饥饿的现实背景下，这类低成本、高参与度、可持续的创新机制，为城市治理提供了可复制、可推广的样本：在守护个体尊严体面中保障民生，在精准流转中传播环保理念，更在公共参与中推动善意持续发生。

如果说“食物银行”是一个小切口，那么它所打开的，是我们对未来城市生活、社会关系与文明形态的新想象。城市不是冰冷的系统，更不是效率机器，而是有机生命体，而类似“食物银行”这样的社会创新，正是它温柔跳动的毛细血管，是在日常与细节中持续灌注的善意与公共精神。

作者：祝玉红，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理论与方法研究中心研究员

【未经授权，严禁转载！联系电话028-869682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