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光明年终观察·全球形势盘点】

作者：牛新春（宁夏大学中国阿拉伯国家研究院教授）

“喜忧参半”，可能是对当前中东形势的最好概括。对2025年冲突频仍的中东而言，这已是难得一闻的好消息。2026年，中东既可能转向较持久的稳定，也可能重回大动荡，仍处在历史的十字路口。

从全球性大国的视角看，喜的是中国坚持以经济合作促地区和平，忧的是美国军事干涉的力度越来越大。从战争与和平的视角看，喜的是加沙、叙利亚、黎巴嫩、也门、伊朗与以色列的冲突均处于相对平静状态，忧的是冲突的根本矛盾一个都没解决。从各国经济社会发展的视角看，喜的是海湾国家社会稳定、经济繁荣，忧的是黎凡特地区动荡不安、民不聊生，“两个中东”的反差持续扩大。

图为10月5日拍摄的由中企承建的埃及新行政首都中央商务区项目。新华社发

10月4日，人们在耶路撒冷参加游行集会，要求政府迅速在加沙地带实现停火。新华社发

美国的军事影响上升

加沙冲突两年后，美国的军事影响上升，俄罗斯的影响式微，中国的经济影响扩大。

正常时期，美中东驻军规模3万人左右，2024年10月最多时达4.3万人，目前仍保持4万人。巴林、阿联酋和沙特与美国签署新防务协议，沙特新晋为美国“非北约主要盟友”。美国在全球的20个“非北约主要盟友”，中东就占8个。美国给予卡塔尔类似于北约第五条款的安全保证，这是1960年《美日安保条约》以来的首次。美国同意向沙特出售F-35战斗机，沙特将成为中东第二个拥有F-35战斗机的国家。

这一年，美国深度参与中东地缘冲突。美军对也门胡塞武装发动过大规模打击，美国与以色列共同袭击过伊朗核设施。在叙利亚，美军与叙利亚安全部队联合巡逻；在黎巴嫩，美军担任黎以停火协议监督委员会主席；在以色列，美军领导加沙“军民协调中心”，特朗普担任“和平委员会”主席，一名美军二星上将领导“国际稳定部队”。加沙冲突期间，美国向以色列提供军事援助217亿美元，自己投入战争开支96.5亿~120亿美元，这意味着美国已经为加沙冲突支出313.5亿至337.7亿美元。

无论从驻军规模、干涉程度还是担负责任方面看，美军对中东的干涉都达到2011年从伊拉克撤军以来的最高水平。同时，俄罗斯军事影响淡出中东，进一步突显美国一家独大的地位。2024年12月阿萨德政权垮台，2025年伊朗遭受美以打击，俄罗斯均未出手。加沙停火、黎以停火、叙利亚政治过渡等重大问题，俄罗斯亦未参与。2020年至2024年期间，俄罗斯在中东的武器销售额比前五年减少80%。

中国对地区发展贡献大

中美两国大体上相安无事，中东并未出现所谓的中美大博弈，美国决策者担心的“中国军事挑战”并没有到来。

当美国在战乱区四处插手之际，中国积极参与中东经济建设，逐渐成为对地区经济发展贡献最大的外部大国。中国是中东第一大贸易伙伴、中东原油第一大进口国，并已跃升为中东第一大投资国。2024年中国与中东贸易额4872亿美元，占中国外贸12.6%；美国与中东贸易额1417亿美元，占美国外贸0.26%。

2024年，海湾国家对华各类投资90亿美元，中东对美国直接投资却是负180亿美元。中国与海湾国家在传统化石能源、新能源和新兴工业领域的合作同步推进，中国电车短短几年时间占海湾国家市场份额14%，已经达到美国汽车的销售金额。2025年前8个月阿联酋进口中国电动车29.9万辆，全球排名第一；沙特进口16.3万辆，排全球第7位。在5G移动通信基站基础设施方面，中国芯片占海合会国家进口总量的近80%。中国的贸易、投资、金融合作和工程承包，给战乱不断的中东带来了新希望。

战争的边际效应下降

叙利亚完成国际政治的转型，从一个亲伊朗、亲俄罗斯国家转向了亲西方阵营。但是国家统一、族群和解和经济复兴等重大国内问题一个都没解决，甚至没有任何积极进展。2026年，这些问题能够取得实质进展的可能性不大，但是政权崩溃或重回内战的可能性也小，维持现状的概率最大。叙利亚政权虽然脆弱，但是国内没有组织、动员能力更强大的力量取代他，因此内战打不起来。但是，库尔德人、德鲁兹人、阿拉维人都有自己的武装，且有外部势力支持，想统一全国也难。

此外，美国、土耳其和以色列在叙利亚都有驻军，且各有所图。以色列想要一个虚弱、分裂的叙利亚，一个没有伊朗影响的叙利亚；土耳其想要一个政治伊斯兰主义的、集中统一的叙利亚，但不要库尔德武装；美国在土耳其与以色列之间穿梭调停、左右摇摆。在地区热点问题上，一方面，加沙停火没有破裂，叙利亚没有重回内战，黎巴嫩与以色列停火协议也平稳度过了一周年，以色列与伊朗没有再次爆发直接军事冲突，这些都是好消息。

另一方面，战火之所以平息，不是因为矛盾冲突解决了，而是战争的边际效应下降。风险和隐患还在，真正的和平遥遥无期。比如，黎巴嫩停火协议虽然危机重重，但是以色列也难下再启战火的决心。黎巴嫩政府宁愿承受以色列占领其领土、空袭其人民的代价，也不愿冒内战的风险解除真主党武装。以色列要么接受现状，要么再次发动打击真主党的全面战争，但是战争的收益会大大下降。

中东战火平息往往是在各方筋疲力尽之后停下来的，要么打不动了、要么打疲了，彻底胜利或完全解决问题是很困难的。正如《经济学人》对2026年的预测所言，中东可能向最好的方向发展，也可能朝最坏的方向走，但是最大可能性是处于两者之间。

特朗普声称，中东已经走上通往和平与繁荣的新纪元，加沙停火直接通往巴勒斯坦建国，沙特会与以色列建交，叙利亚成为一个和平、繁荣的国家，黎巴嫩建立真正的主权政府。在特朗普之外，可能没有人相信这是切实可行的政策目标。

但是，中东近期内再次爆发大规模战争的可能性也不大。伊朗最高精神领袖哈梅内伊称此为“没有和平、没有战争”的状态，或者是介于和平与战争之间的状态。

加沙停火第一阶段能够磕磕绊绊达到几近完成的程度，充分证明哈马斯与以色列再战的意愿都不强烈。对哈马斯而言，难以承受再战之重。不仅自身实力难以支撑，而且加沙人民难以接受重回战火的前景。更何况，两年战争让哈马斯尽失国际合法性，美欧、阿拉伯国家甚至巴勒斯坦政府均要求哈马斯解除武装、退出加沙政治。对以色列而言，两年战争没有彻底消灭哈马斯，再战的命运不会好到哪，更何况再战就是破坏特朗普20点计划，这也是以色列不可承受之重。

目前，哈马斯反对解除武装，以色列不同意撤军，但是双方都支持20点计划，未来任何一方断然退出谈判的可能性小，维持“斗而不破”的可能性大。当前的“黄线”可能成为永久分界线，以色列占领加沙东部，哈马斯统治加沙西部，双方会在加沙领土持续不断地零星交火。

9月25日，在也门首都萨那，人们聚集在被以色列空军袭击的地点附近。新华社发

经济逻辑与战争逻辑的博弈

即便在加沙冲突期间，战争逻辑并未彻底取代经济逻辑，中东经济形势出现冰火两重天的情景。冲突期间，以色列、土耳其和伊朗深度卷入，海湾国家则保持中立，发展经济的目标岿然不动，形成所谓“两个中东”：一个是动荡的黎凡特地区，另一个是和平发展的海湾地区。海湾国家凭借资金充裕、社会稳定、经济活跃和政治中立的优势，在全球能源、贸易、交通、金融和人工智能领域占有一席之地。

传统上，中东被域外大国视为麻烦和问题，现在还代表着机遇和利润。若排除国际油价波动的影响，近几年海湾国家的经济表现非常抢眼。海湾六国2024年GDP增长1.8%，但非油经济行业增长3.5%，说明经济多元化改革取得重大进展。以沙特为例，2024年沙特GDP增长1.3%，其中非石油产业GDP增长4.3%，石油行业收缩4.5%。未来五年，海合会经济预计将以每年4%左右的速度增长，是发达经济体的两倍多。据估计，仅阿拉伯国家的资金储备就高达15万亿美元。

特朗普两个任期首访目的地都是海湾国家，黎巴嫩总统当选后也首访海湾，叙利亚政权领导人的首访也是海湾，足见海湾国家的经济影响力。美国2025年版“国家安全战略”提出，中东主导美国外交的时代结束了，这不是说中东不重要了，而是因为中东不再是麻烦和灾难的源头，逐渐成为伙伴、友谊和投资的地方。中东日益成为国际投资的来源地和目的地，且投资领域不仅仅是石油和天然气，包括核能、人工智能和国防技术等。

冲突期间，虽然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矛盾尖锐，但是经济联系也没有完全中断。2024年前9个月，阿以贸易额不降反增，巴林与以色列的贸易激增10倍，摩洛哥增长53%，埃及增长52%，阿联酋增长4%。2020年至2025年5月阿联酋对以色列高科技公司投资总额达10.3亿美元，卡塔尔投资2.75亿美元，沙特通过第三方也至少投资3000万美元。2025年9月9日以色列袭击卡塔尔后，收留哈马斯海外领导人的埃及、土耳其顿感唇亡齿寒。在9月15日召开的阿拉伯-伊斯兰紧急峰会上，埃及总统塞西把以色列定义为“敌人”，这是自1977年以来的首次。然而，12月传出消息，埃及将同以色列签署350亿美元的天然气进口合同，这是以色列历史上最大的天然气合同。

经济逻辑与战争逻辑的博弈，国内、地区和国际因素的交织，使中东仍然是全球最脆弱的地区，动荡与战争的风险始终存在。但经过两年战乱之后，中东人民和世界人民呼吁和平、渴望和平，这是2025年加沙停火、黎以停火、以伊停火能够达成的基础，但愿2026年和平的渴望能够压倒战争的冲动。

5月4日，在沙特阿拉伯利雅得举办的2025沙特新能源车辆及储能展上，多个中国汽车品牌参展，图为观众参观极氪汽车。新华社发

《光明日报》（2025年12月26日 12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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