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家河

我记不住那么多具体的人，除了我自己，我只能把身边的一切当作现象或印象。比如，成都，说它是休闲之都，是，也不全是。

我到成都刚好十年，每天要穿过太古里、春熙路，也时常往来诗意重重的杜甫草堂、粉墙黛瓦的宽窄巷子，时不时会遇见茶座临街，酒肆向水，三折川剧佐茶，两曲民谣下酒，确实是成都生活的一般现在时。但是，成都的另一面也在我眼前打开，这是一座奔跑之城、活力之都。

早晨六点，成都就一个小区一个小区地醒来。城里城外的人开始三三两两进入地铁，首班公交车也发出轰鸣，成都的轮子开始新的一天的转动。地表下几十米深处的地铁站，是成都的发动机。只有身处灯火通明的地铁站，你才知道，此时的成都，早已热气腾腾、铁流奔涌。四面八方的地铁已经在地下络绎不绝地相向飞驰，把强劲的动力传输给成都的每一条肌肉、每一块骨骼。地铁高峰时段，最小间隔是每两分钟一趟。地铁上总是挤满了人，每一个站台也总是站满了人。地铁带着冰刀划过坚冰的姿势徐徐进站，在每个站点短暂停靠，交换一批乘客，先慢慢滑行，然后又呼啸着满载而去。两分钟后，下一班地铁又准时到来，安全屏蔽门又同步开合。两分钟一次，就是成都这台巨大发动机的点火频率，也是成都之心搏动的频率。车门开启，人流涌入，如心房心室按节律有力开闭，血脉偾张，整个成都就精力充沛、活力四射！人流如织，在地铁里挤进挤出，这种状态，一般要持续到早上十点。如果要体验成都地铁的生机，早晨到七号环线每个站点，都会见证岁月的歌谣：人潮人海中，又看到你，一样迷人一样美丽……

地铁七号环线把成都围成一个巨大的心脏般的城池，已有的十几条地铁动脉向四面八方伸展，这个城池中平均每天约有六百万“将士”汇聚交融激荡，这是多么复杂和壮观的调遣。我单枪匹马置身其中，与各路兵马混杂，一刻不停地奔赴自己的战场。前几年，我每天六点四十就要出门，打车送女儿到一号线起点站到校。后来三号线开通，就乘三号线到春熙路站，再骑车送孩子赶往学校。四号线开通后，我与女儿就从三号线转四号线再转一号线，入站出站步行不远，轻松多了，唯一缺点就是转站人太多，时常挤不上车。三号线二期完工后，人流量大涨，首站就要等待。直到七号线开通后，我们便从外围穿插，从三号线转七号线再转一号线，人流量少，速度可加快一点。在每个换乘转站，地铁一靠稳，“嘀嘀”声响，地铁张开全身的门，人流从每个车门涌出，向台阶和扶梯涌去。我早已站在离换乘通道最近的车厢，拎着书包只等地铁到站，趁人流还没有形成之前，抢跑几步，遥遥领先赶往下一个站口。如果人流已经形成，我和女儿便贴着墙壁，憋口气，抽空几步蹿到另一边的地铁跟前。如果车门未关，便飞一般冲进去后，才抓着扶手不停喘气。如果晚了几秒，只得沮丧地等待两分钟后才到来的下一趟地铁，但比起地面上堵得遥遥无期的车流，这已经好了不知多少倍。很快，我就成为在地铁站奔跑的高手，何时必须离家、几号线的几号车厢外面才是换乘快捷通道、厕所在几号通道、几号车厢空调是强冷、哪个通道出站最近……女儿小学毕业后，这些宝贵经验还能继续使用。现在，我又带着儿子接着奔跑，轻车熟路，按计划出行，天遂人意。每天送孩子到校后，我还提早一个小时到办公室，在这些年多出的一个小时中，我积累了两本书稿，一本就叫《在地下奔跑》。

我到成都那年，地铁只有孤零零的两条，此后每年不断增多增长。从地铁线路图上就可以看出成都地铁的进化史，从两三根再到五六根，然后七号环线又把这些枝条一扎，再一根一根增加，交错编织，成都地铁线路图就变成如今经纬结实的鸟巢，密密匝匝地铺陈在川西平原地下，给两千多万成都居民搭建好了一个可随处安家落户的温暖的窝。成都地铁还在地下生长，每天早晚，每条线路上的地铁都在我们目不能及的地下深处奔跑，这是成都奔流的血脉，是城市前进的速度。成都地铁已连通简阳、资阳，还在向德阳、眉山延伸，像一条条树根通向成都周边，滋养着成都平原的城市群落。成都地铁还与成渝高铁接驳，向重庆靠拢，成渝双城交通干线更加快捷强大，驱动着成渝双城经济圈的两轮双翼前进。

我已在成都长住，每天汇入地铁站奔跑的人流，是成都地铁中川流不息的人潮中的一滴。之前进入地铁，都要准备好零钞购票，有时一张纸币退回一大堆硬币，裤兜里哗哗哗的硬币的声响让我有一种腰缠万贯的快意，但不方便。后来，办了一张地铁卡，刷卡出入，方便，但卡时有丢失。再后来终于可以绑定银行卡手机支付了，出行更加方便快捷，但仍觉此举多余。如今，我出入地铁，只需往闸机前的屏幕一瞪眼，它就知道开闸放行。我知道，这背后支持我的叫科技。前些天到北京，赶上一趟地铁的最后一个车厢，车尾驾驶台空无一人，椅子后用类似礼宾杆麻花挂绳拦着。我纳闷着盯了半天，驾驶仓都不用隔离了吗？车厢只有我与另一个同学一样的乘客。他笑着对我说：“这趟地铁是无人驾驶了！”我才回过神来，原来科技已经让我对这个世界如此陌生了。

在成都地铁一号线与七号线交错的火车北站、火车南站，在二号线与七号线交错的成都东客站，在四号线与九号线交错的成都西站，在十号线直达的双流机场、十八号线直达的天府机场，时常遇到奋力奔跑的人，我知道，他们投身的是时代洪流，奔赴的是星辰大海。

科技如地铁般突飞猛进，世界如身边路人日新月异，抓住每一个不一样的瞬间，用文字保存下来，或许是我跟上这个时代的唯一方式。我孜孜不倦地奔跑，前方是在未来等待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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