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亦权
我的书柜里，至今还收藏着一支钢笔，它的笔身油漆已经被磨光了，露出黄黄的铜色，它的笔头也已经写不出字了，但它，却是我这辈子最珍贵的藏品。每当看见它，四十年前的那个下午，父亲牵着我走进供销社的那一幕，还会在我脑子里清晰浮现。
上小学三年级时，同学们开始用钢笔写字。我攥着铅笔头，看着同桌的钢笔在纸上划出流畅的蓝线条，心里像被猫爪挠着。回家跟父亲要，他正蹲在门槛上补鞋，布满裂口的手顿了顿，说：“再等等，卖了萝卜就给你买！”可是一等再等，父亲始终没有把钢笔给我买回来……
每天放学，我都会顺路去供销社，站在柜台前对里面的那支孔雀蓝钢笔发呆。终于在不久后的一个周六，那天中午放学时（当时的周六放半天假），我看供销社的人没有留意到我这边，我鬼使神差地踮起脚尖，伸手飞快地把它塞进了书包。一路狂奔回家，立刻兴致勃勃地用它来写作业了。
很快，我的新钢笔被来叫我吃晚饭的父亲留意到了。“哪儿来的？”他放下粗瓷碗，声音很沉。“借、问同学借钱买的。”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后背已沁出冷汗。父亲没追问，只是沉默地扒完饭，然后轻声地说：“孩子，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用十个谎来圆这一个谎，要么现在说实话，错误就到这为止，我会陪你担着。”
我咬着嘴唇，眼泪先掉了下来，断断续续说出了实情。父亲没打我，只是叹了口气，起身出去了。母亲告诉我，他肯定出去借钱了。没过几分钟，父亲回来了，站在门口对我说：“把钢笔带上，跟我出来！”
父亲带着我往镇上走去，很快，来到了供销社，我站在外面不敢进去，父亲脸一沉，把我揪了进去。父亲让我把钢笔放在柜台上，然后把事情和售货员说清楚，售货员纳闷地看着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把钢笔放在柜台上，流着泪说：“阿姨，刚才我偷了这里的一支钢笔……”
“啊？”售货员吃惊地看着柜台上的钢笔，“这是……”父亲连忙掏出钱来说：“原本是应该要还给你们，但是钢笔这东西用过了就没法再卖了，所以你看一下多少钱，我把钱付给你！”售货员核对清楚以后，这才意识到柜台里真的少了一支钢笔。“一块两毛钱！”售货员对父亲说。父亲付了钱，又拉着我对售货员道歉，我低着头说“对不起”，售货员把钢笔递给我说：“既然付了钱，那就把钢笔拿上吧。”没想到父亲也对售货员鞠了一躬说：“是我没教好孩子，对不住……”父亲的鞠躬道歉，让我再次流出了眼泪。
回家的路上，父亲看着远方说：“孩子，一定要记住：不是自己的东西，再小的东西也不能要，更不能偷，穷不丢人，没了人品才是真丢人。”他顿了顿，声音软下来：“也是爹的错，没能早点给你买，让你动了歪心思……”我攥着那支钢笔，眼泪落在笔上，比挨揍更难受。
后来我有了无数支钢笔，却始终留着这一支。如今，父亲早已不在，可他的教诲却为我撑起了最坚实的人格底色。这支钢笔，早就成为我一生的精神标尺。
编辑：张 曼
审核：冯金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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