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2025年8月,四川省第三届川剧汇演启动,将持续到2026年春节前。自2023年首届川剧汇演举办以来,川剧发展不断注入新活力。省委十二届七次全会明确提出,实施天府文艺名作高峰计划,持续打造“文艺川军”品牌。作为四川代表性名片之一,借助汇演平台,川剧将得到更多破圈推广助力,在文旅融合等领域发挥独特作用。为此,我们特约专家学者撰写相关评论文章,以飨读者,敬请垂注。

王屹飞

作为《四川省川剧保护传承条例》施行后的首个重要川剧盛事,第三届川剧汇演以15部大幕戏、13部折子戏的体量,勾勒出川剧在新时代的发展图景。从传统经典的现代演绎到当下创作者的求新探索,从梅花奖演员的实力展示到青年演员的崭露头角,从省城大剧院的强大演出阵容到来自基层剧团老少齐上阵的经典传承,这场盛会既彰显了“文艺川军”的创新力量,也在一定程度上暴露了川剧基层传承之困的严峻挑战。

新气象:守正创新,百花争艳

川剧的生命力在于对传统的敬畏与对时代的回应。本届汇演在经典复排与新剧创作中形成双向突破,展现出百花争艳的蓬勃气象。

经典复排的“活化”实践,构成了守正的根基。

在15部大幕戏中,经过剧本精良化、舞台精致化而基本保持传统优秀品质的大戏有6部之多。具有鲜明四川文化特色的“三国戏”,是这次汇演中的一大亮点。

开幕大戏《甘露寺》、压轴剧目《连环计》,皆以其智力较量的故事、个性鲜明的角色,妙趣横生的表演、川味十足的方言,整体上遵循了代代相传的剧目框架与戏台技艺规范,为观众奉献了久经考验的舞台风貌,展示了本土川剧文化的良好传承。

这些剧目都在原有框架的基础上,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改编,以贴合当代观众的审美特点。

如遂宁川剧团整理改编的花脸当家戏《智斩鲁斋郞》,将故事集中到“智斩”一点,增强了包公戏的人情味与时代性。德阳市川剧团、宜宾川剧院分别精心整理推出传统经典大戏《彩楼记》和《荆钗记》。主创团队将原本3个小时的全本剧目压缩至两个小时左右,《彩楼记》既保留了川剧“穷生戏”的精髓,又新增了“悲途”段落深化夫妻温情,更以“好不悔也”的藏头诗结局化解翁婿矛盾,让传统故事焕发人文温度。

这种“保真亦求新”的复排理念,既赢得老戏迷对“原汁原味”的认可,又让年轻观众感受到了经典的当代价值。

新开掘:前贤英才,昭示后人

原创新剧在题材与形式上实现多重突破。

新编古装戏《欧阳修》,清装剧《丁宝桢》《君子光第》《榕荫记》,现代戏《晏阳初》《云山谣》等,聚焦不同时代的川人川事,充分拓展川剧艺术的表达语境,推出了一批在川剧舞台上前所未有之艺术形象。

乐山文化发展研究中心与犍为县川剧团创作的《榕荫记》,以清代循吏李拔为原型,跳出传统清官戏的叙事框架,通过“志书”串场、民生图景铺展等创新手法,塑造出扎根乡土的实干者形象。主创团队将剧名从《榕亭记》改为《榕荫记》,一字之变,更彰显出贴近大众的创作追求——用“荫”的动态感,传递官员“广荫黎庶”的情怀。剧中清代福建官员打麻将的设计,更构建起巴蜀与八闽之地的情感共鸣。

成都市川剧院原创《丁宝桢》,以晚清四川总督丁宝桢维修都江堰一事为贯穿,写出了一位身居没落封建王朝宦场,坚持文人操守、廉洁自律的清官名臣的艰辛与无奈,预示封建王朝走向没落的历史必然。

绵阳艺术剧院新编的《欧阳修》,以意蕴悠远、诗情画意的呈现,塑造出欧阳修母子两代贤良的人格风范。

现代戏创作风格的多视角、多样化切入,是本次汇演新创剧目的一大亮点。

巴中市创作演出的《晏阳初》,第一次将享誉世界的平民教育家搬上川剧舞台,让观众深切感受到中国一代知识分子的风骨、脊梁以及他们在启迪民智、传承民族文化中矢志不渝的担当精神。

内江川剧团演出的《云山谣》,以童话、寓言似的表达,反映出当代山乡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发展的精神境界与美好愿景。

泸州、广安两地院团分别上演的原创红色题材剧目《热血芳华》《秀林风华》,将两位义无反顾、主动选择为共产主义信仰而牺牲于新中国黎明前夜的红岩英烈搬上舞台,将其美好壮丽的人生艺术化于今朝川剧舞台。抚今追昔,令人感慨万千。

新团队:青年扛鼎,走向成熟

“出人出戏”始终是川剧传承的核心目标。本届汇演最鲜明的特色,莫过于青年一代的集体崛起。90后、00后演员以扎实功底扛起大梁,展现出川剧传承的梯队希望。

青年演员的挑梁能力,在经典剧目中得到检验。

四川省川剧院送演的传统大戏《白蛇传》中的重要角色,皆由新生代演员完成。如饰演白蛇、许仙的尹莲莲、杨坤昊,扮演女青蛇的蒲丽玲,饰演配角鹿童的梁浩龙等。他们不仅能够精准完成各自的戏份,也能主动控制舞台节奏,为其他角色创造准备空间。这种从“专注自我”到“兼顾团队”的转变,标志着青年演员的成熟。

乐至县文化艺术中心参演的《绣襦记》,两位主演杨夏嫣与何啸波分别出生于2008年和2007年,杨夏嫣饰演女主角李亚仙,其闺门旦的身段、唱腔与情感表达赢得较为广泛的认可,观众评价“身段表情皆到位,人物塑造饱满生动”。

无论是泸州的现代戏《热血芳华》、还是宜宾的传统经典剧目《荆钗记》,皆由充溢着青春活力的一代新人担纲主演。

无论旦行还是文武小生,多个剧团涌现的一批基本功扎实、声色俱佳的后起之秀,让观众看到了川剧的未来和希望。

青年剧作人员的编创能力,在本届汇演中得也得到了良好展现。

值得关注的是,潘乃奇、孟立敬、余天钜、姜薇、曾浩月(合作)等一批青年编剧广泛参与了各剧团送演大戏的编创,编剧技法日趋成熟,且呈现出一定的个性风格。如潘乃奇、孟立敬创作的《榕荫记》,姜薇创作的红岩英烈题材现代戏《热血芳华》,余天钜创作的反映当下现实山乡题材《云山谣》,曾浩月参与创作的历史题材剧《欧阳修》,皆体现出青年剧作家对不同题材的驾驭能力和新的认知方式。

从首届汇演的崭露头角到本届汇演挑起大梁,青年创作者的成长轨迹与汇演3年蝶变同频共振。这反映出新时代川剧人才的培养体系日趋成熟,“名师带徒”“青年演员比赛演出”“新秀擂台”等内外综合的培养机制成效显著,形成“老带新”的良性传承生态。

一众梅花奖演员如陈智林、陈巧茹、肖德美、蒋淑梅、刘谊、王超、王玉梅等名家的表演堪称典范:戏曲院团、个人工作室与社会资源的联动,正在构建起可持续的人才梯队。

更值得关注的是,青年演员已具备“艺随时代变”的自觉——他们在表演中主动融入现代审美,为川剧对接年轻受众搭建起了新的桥梁。

新忧虑:底蕴不足,川味不浓

在亮眼成绩背后,本届汇演凸显的底蕴不足、川味不浓问题,成为川剧高质量发展的隐忧。这种忧虑既体现在艺术表达深度的欠缺,也反映在地域特色的弱化趋向。

底蕴不足,主要体现在剧本创作与演员表演两个层面。

首先,一些剧本创作存在结构模仿、灵气不足的问题——剧作者为追求剧本逻辑的严谨性,以念白的形式反复关联剧情结构。繁复的念白抢走戏曲应有的表达空间,导致情节冗长,观感乏味。这种现象在一些新编戏中并不少见。

其次,舞台表达呈现出场面不“彩”,功夫不“硬”的问题。一些剧目出现文戏“节奏对不准,锣鼓踩不紧”,武戏“有戏不敢耍,耍又耍不开”的状况。一些经典剧目的表演,其功法技艺的展示没有达到应有的高度。

川味的淡化,则触及了川剧的文化根脉。

川剧的“味”既体现在声腔的独特韵律,也蕴含在巴蜀方言的韵味与地域文化的特质中。本届汇演的部分剧目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没有凸显出川剧应有的地域符号:有的剧目人物说话不似川人,有的戏在表演中混杂使用不同声腔的演唱,导致“听得见戏腔,闻不到川味”,川剧本身“大俗大雅,大情大爱,大喜大悲”的情感特征难以生动展现。究其原因,川味不足是一大隐患。

人才队伍的整体性发展不足,依然是川剧传承普及、创新发展的短板。尽管我们看到了一批青年演员成长迅速,县级剧团参与演出的数量也超过前两次汇演,但基层剧团人才老化现状也显而易见。

第三届川剧汇演如同一个多棱镜,折射出川剧在振兴路上的光明与阴影。文旅融合的创新探索、青年力量的蓬勃成长,证明川剧完全能够走出“景区化艺术”的困局,恢复跳跃的文化脉搏;剧本底蕴不足、川味特色淡化,则警示我们传承不能止步于表面的繁荣。

《四川省川剧保护传承条例》的施行为川剧发展筑牢法理根基,接下来更需在“固本”与“开新”上双向发力:一方面通过院校的专业教育与院团的培养体系,夯实青年人才的传统功底与文化素养;另一方面通过建立剧本创作孵化机制,鼓励扎根巴蜀大地的深度创作。

唯有如此,这株拥有300多年历史的文化古树,才能在新时代的土壤中枝繁叶茂,让川剧的锣鼓声长久回荡在巴蜀人民的耳边。

(作者单位:四川师范大学影视与传媒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