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鸿雁
我的故乡,在北方一个偏僻的山沟里。每逢深秋,谷米入仓,河水干涸结冰,苍山枯黄寂寥,呼啸的北风开始肆意咆哮。整个村庄仿佛被灰色的滤镜笼罩,一片沉寂。那时,我总盼着春天快些到来。年过完,熬过了倒春寒,当南方早已百花盛开、草长莺飞时,我们的山村才终于迎来第一抹新绿。
那便是山桃花开的时候。漫山遍野的桃花竞相绽放:有浅粉的清丽,有深红的热烈,也有雪白的素雅……它们肆意地装点着山间,如同春天在山野挥洒的彩笔,明媚而张扬。鸟儿在枝头放声歌唱,蜜蜂穿梭其间,连苍蝇都被这芬芳吸引,飞得欢实。而这时最欢喜的,要数那些忙完播种、正期待着“醉一场”的叔伯们了。
当种子埋入土地,田野归于片刻的宁静,村里的妇女们便迎来了难得的清闲。她们挎着篮子,结伴来到桃林,摘下那些最娇艳的桃花。那一双双粗糙却灵巧的手,在枝头间穿梭如风,将春天收拢进编织的篮子里。篮中的桃花层层叠叠,粉润欲滴,如同春天的心事被轻轻托起。
回到家后,院子里早早铺好了剪开的编织袋。摘下的桃花被细细洗净,摊在阳光下慢慢晾晒。阳光温柔,春风拂面,一片片娇嫩的花瓣渐渐枯萎,香气却愈发浓郁。几篮子的桃花,最后只剩下一缸底。
这时,村里的供销社是最热闹的地方。家家户户都要来采购白酒——每家至少十几瓶。供销社人头攒动,没有排队的讲究,谁嗓门大,谁就先买到酒。于是,早来的村民便开始抱怨,而柜台后的大叔擦着汗、忙不迭地喊:“都别急,管够管够!”一听这话,乡亲们也就不再着急,转而三三两两聊起天气、种子,还有谁家今年种得最多,丰收最旺。站在供销社里一会儿,你便能听遍全村的陈年旧事、新鲜趣闻。
酒买回家后,倒入酒缸,没过桃花,就进入了耐心等待的阶段。但乡下人性子急,常常还不到一周,就有叔伯们按捺不住要揭盖尝酒。于是村里便热闹了,一个要揭盖、一个不许揭,争得面红耳赤,就像孩子偷吃糖果被母亲发现,唠叨中满是温情。这样的日子,就在酒香和笑声中变得温暖又浪漫。
终于,一个月过去,桃花酒酿好了。只要你走入村子,就能闻到空气中飘着的那一缕缕奇异清香。滤出桃花,清亮的酒被装入瓶中。午饭时分,婶子大娘们端出几道拿手小菜,一家人围坐一桌,喝几杯粉红色的桃花酒。那一刻,饭菜有了诗意,笑语里透着花香,整个院子弥漫着沁人的烟火气。
又是一年桃花开。站在异乡的春风中,我仿佛又闻到了那熟悉的香气,又一次醉倒在母亲亲手酿制的桃花酒里。那是一种藏在记忆深处的味道,是春天最温柔的注脚,也是岁月最醉人的馈赠。
编辑:张 曼
审核:冯金莲
【未经授权,严禁转载!联系电话028-8696827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