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担里的豌豆尖和儿菜挂着沁凉闪亮的露珠，鹅鸭在船头呱噪，新做出来的豆腐还冒着热乎气……每日清晨7点，在位于三峡库区腹心的重庆忠县，一趟“背篓渡船”——“渝忠客2180”满载卖菜的老人，准时出发。
这是长江忠县段最后的水上公交，放眼长江也少见。船长秦大益接手12年，经历过差点把船当废铁卖掉的至暗时刻，也在近些年借力短视频平台，为卖菜的老人们谋得更多爱心资源，收获近300万粉丝。
“只要还有一个人乘坐，我们都会开下去。”秦大益说。
“卖菜回来，他们都笑呵呵的”
天蒙蒙亮，沿着长江，“渝忠客2180”往返于忠县洋渡镇洋渡码头和西山码头，单趟两小时，期间停靠鱼洞、三条岭、乌杨晏家、乌杨船厂、康家沱、胖子沱等码头。根据距离远近，船票价格在5-12元之间。
春风吹，暖意浓。这个季节是卖菜的旺季，老人们挑着扁担，背着背篓，走下石阶，迎向船上。秦大益从沉甸甸的货担里，先感受到时节的流转，“现在的菜，主要是春芽、白菜、萝卜、花菜、儿菜，还有洋芋、红薯、豌豆尖……很多很多。”
搭船的老人也很多，现在，一趟大概能拉100个人。秦大益叫得出每个老人的名字，如同江上早已熟稔的风景。
他也清晰记得，乌杨站人最多，洋度站每天差不多只有10个人。9点左右，到了西山站，他就跟老人一起上街卖菜，“帮他们挑一下，背一下，吆喝一下，上称，卖到差不多11点。”
下午2:30，“渝忠客2180”返程，卖光了菜的老人，又乘着船回家。秦大益有自己的观察：“每天早上看他们的脸色，都是怕卖不出去。回来的时候就笑呵呵了，在船上点钞票，交流我今天卖了好多（即多少）钱，你卖了好多钱。”
秦大益的记忆里，从小时候起，家乡的老人都是这样，去镇上、县城里卖菜。当平原地区，机动车飞驰而过，公交车也放不下笨重的扁担，老人们依然保留着朴素的方式，搭着渡船去卖菜，“虽然慢一点，但很宽、很稳。”一位菜农说。
卖菜，也是老人们不乏艰辛、但自食其力的生活的见证。秦大益说，有个老伴生病的奶奶，靠卖菜维持生活，一天能多几十块到百来块的收入。奶奶腿脚不便，从家到船码头要走1个小时。每当看到她，秦大益或船员总会快走几步，接过她的背篓。最近，看到奶奶的手都裂开了，秦大益赶紧给她送上一管护手霜。但奶奶依旧想得开，她说，如果不是她卖菜给老伴看病、买药，“他坟头的树都长很高了。”
还有个“红薯爷爷”，80多岁了，有次中暑了，摇摇晃晃地，拄着拐杖、坐上船去看病。秦大益他们经常去爷爷家地里干活，帮他喂猪，“爷爷往年种十几斤玉米种，今年又播下5斤的种。”
“船不开了
有些老人一辈子就不会进城了”
18岁那年，秦大益的父亲意外离世。他接过爸爸留下的船，开始以船为家的生涯。
2013年，他开始跑“渝忠客2180”，除了除夕和初一，基本全年无休。三年后，重庆沿江高速公路通车，从洋渡镇到忠县县城只要50分钟。秦大益眼见坐船的人越来越少了，每天入不敷出，儿子的学费都是借来的。到2022年，他撑不下去，“准备把船卖废铁了。”
那年9月，读大学的儿子放假回家，拍了条视频：雨中，江水浑黄，卖菜的老人排成整齐的队伍登船，又在下一个码头下船、劳作，“没想到，发到网上，一下就火了。”
没有剧本，没有滤镜，背景音乐常年是一首《凉州词》，锈迹斑驳的“渝忠客2180”，一头扎入流量的世界。守着更新和直播的网友越来越多，他们在弹幕里抒发乡愁，给搭船的老人取了“扫把爷爷”“豆腐奶奶”等昵称，提醒船员们去帮上一把，或者在大雾天慢慢行船。
时至今日，“一哥（船长）”秦大益在短视频平台拥有超过270万粉丝。借助传播的翅膀，爱心纷至沓来：“开始发短视频以后，有很多爱心人士特别关心这些老人，包船啊，请老人吃饭啊，还有给老人买东西、生活物品的，基本上每天都有，通过我们落实。”
有了关注，他们为老人们做的事，远不止过去背一背篓子、喊一声吆喝。从2022年开始，“渝忠客2180”提供免费早餐，让搭船的老人能吃上口热气腾腾的包子。在码头上，他们还盘下两间门面，作为“爱心驿站”。“以前，老人卖完菜，特别是夏天啊，雨天啊，没个地方落脚，我们就专门租了两间店面，让老人们落脚。”秦大益拍摄过爱心驿站：墙上锦旗密布，写满秦大益和船员们做的好事。
刚刚过去的2024年底，秦大益和搭档曹利芳（芳姐）获评2024年度感动重庆十大人物。颁奖词这样写道：“一艘船，装满了笑语；两个人，守候着乡情；三十公里的航程，是村民走出大山的希望。十一年的风雨无阻，只为这山、这水、这群挚爱的父老乡亲。”
有人评价说，这艘陈旧的客船上，“长江的风，吹进船舱都是春风。”今年46岁的秦大益，如今和芳姐每人守一天船。他的脸色愈发舒展，只是心里有些微的遗憾：他没坐过火车，没坐过飞机，最远只去过重庆市区，还是为了看病。
女儿在信里写：“从前您背着我快快跑，以后我陪着您慢慢走。我要带您到全世界走一走、看一看。”他存在手机里，读起来满眼泪花，可他又担心，“如果船不开了，有些老人这一辈子就不会进城了。”
平常的日子里，他依然全神贯注地驾驶着老伙计“渝忠客2180”。一楼的甲板上，是熙熙攘攘的老人、满满当当的菜。江水滔滔，他有时会唱起歌曲《凉州词》：“寒沙茫茫风打边，劲草低头丘连绵。月儿空照千里酒，抬头遥望北飞雁……”靠岸了，他摇响船铃，迎接又一波背着背篓翘首以盼的老人。
潮新闻·钱江晚报记者 黄云灵 黄小星
责任编辑：倪王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