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敏/文

初春的玉溪河灌区,镇西山脉将一川碧水推入蜿蜒渠道。灌区百万亩稻田尚未插秧,却已蓄满春水,倒映着川西坝子初绽的油菜花——这是被当地人称作“翡翠腰带”的奇景。玉溪河水正沿着1978年贯通的混凝土动脉,浸润着邛崃、蒲江、芦山、名山4县(区)市39个乡镇的沃土。

这条“水龙”蜿蜒了半个世纪。它不像长江黄河般磅礴,却以脊梁的姿态,托起百万亩良田与无数村庄的炊烟。当地人唤它“四川红旗渠”,可它的故事,远比名字更厚重。

玉溪河引水枢纽。

●旱魃为虐时,十万铁肩担日月

在邛崃五面山高处俯瞰,灌渠如银线穿缀起青瓦村落。老农赵银坤拧开铸铁闸门,汩汩清流顷刻漫过自家田垄。四十年前需要十万民工肩扛条石的血汗工程,此刻正通过智能监测屏跳动着生态流量数据。

上世纪30年代,旱魔在川西坝子上肆虐。名山、大邑、邛崃、蒲江的稻田裂如龟背,名山县(如今的雅安市名山区)的百姓跪在龙王庙前,一瓢浑水要分三口咽。新中国成立后,一声号角划破长空——引玉溪河水,灌千里荒原!

玉溪河水利工程采石备料。

1955年,西河引水工程初露锋芒;1958年,百丈水库如明珠落盘,却难解久旱之渴。直至1969年,真正的“决战”拉开帷幕。

十万民工从成都、雅安涌向邛崃山脉,锄头与背篓是他们的武器。工程重中之重的镇西山引水隧洞,长度达4739米,相较红旗渠难度最大的青年洞623米,是其7倍有余。

众人清除巨石。

9年,血汗浸透51.5公里渠线。1978年春,玉溪河水终于跃过名山分水岭,跌入百丈水库。至此,建设者以战天斗地的豪情,硬是在当年红军走过的地方开凿出一条功在当代、利泽千秋的“幸福渠”来。

那一日,老支书捧起渠水嚎啕:“这水里淌着二娃的血啊!”——三年前,他在隧洞塌方时推开了工友,自己被埋在了镇西山的岩层下。

玉溪河引水工程通水剪彩仪式。

●山河为证,三难怎敌一腔赤诚

若说红旗渠是悬挂在绝壁上的天河,玉溪河便是深嵌于蜀道筋骨的血脉。它的难,刻在三个字里。

洞难——14座隧洞,共计12031米。玉溪河主干渠沿邛崃山脉环绕盘行,需要修筑大量穿山隧洞。镇西山隧洞中,岩石硬如铁,一钎下去火星四溅。洞内缺氧,民工们轮班作业,出洞时嘴唇青紫,却咧嘴笑:“咱这是给龙王捅鼻孔哩!”

石难——渠上需万吨条石,可邛崃山只有零散砂岩。石匠不够,农民抡起锤子现学。条石动辄千斤,运输全靠人扛。山道上,“铁姑娘”何玉芳,背石磨破双肩,血痂混着汗碱,夜里咬着被角哭,天亮又上工。仅她一人,为工程提供条石4000余方。

路难——工地无公路,水泥沙石靠背篓翻山。山高坡陡的狭窄山道上,男男女女的民工们负重前行,数年如一日人背肩扛,运送建筑材料和物资。暴雨冲垮便道,民工们手挽手蹚急流,头顶物资,高唱“团结就是力量”。

80年代玉溪河饮水枢纽。

更难的是取水口的抉择。北半球河流惯取右岸,因左岸多淤积。但灌区偏偏在左岸!工程师们彻夜争论,最终拍板:“人民要水,天理也得让三分!”他们创新设计凸岸取水方案,以导流堰、沉沙池破解淤积。

●水润天府,旧渠焕新生

如今的玉溪河,年引7亿立方米清波,滋养125.64万亩农田。它不再只是农渠——水电站点亮山乡,鱼塘泛着银鳞,百丈湖畔游客如织。

玉溪河灌区的国家级稻渔综合种养示范区。

如今,经“十四五”续建配套与现代化改造之浩荡工程,一条全新的智能脉络于玉溪河灌区奔腾涌动。

如今的玉溪河引水枢纽泄洪闸室。

“玉溪河精神,在每一滴奔向田畴的水里。”中共省委党史研究室刘全望着智能监测屏上跳动的数据感叹,“玉溪河水利工程被称为四川的‘红旗渠’,都是跨流域的大型水利工程,都展现出灌区人民穷则思变、自力更生的精神力量,都是党带领人民群众谱写的人间奇迹。”而今,数字化改造、生态护坡、文旅融合……这条“老渠”正以新生的脉搏,叩击乡村振兴的门扉。

覆盖全灌区的智能监测系统如天降神兵,光纤与传感器纵横交织,数据如灵动快马奔驰于网络。山川间、沟渠畔、水库边,每一处水流皆有耳目紧盯,每一分水位变化皆在精准掌控,每一秒动态皆于瞬间传递。

百丈水库。

早春的薄雾里,镇西山隧洞出口蒸腾着白汽,恍惚间与历史照片里抡锤凿岩的年轻身影重叠——那些砂岩上的建设者,恐怕不曾想到,他们以骨为笔绘就的水网,会在新世纪萌发文旅融合的新枝:百丈湖畔的民宿老板娘以水煮茶,正准备迎接踏青的茶客。

(四川省玉溪河灌区运管中心供图)